鹿在林间

　　司马烬去宫里祭天，当晚要在宫中守岁。
　　正所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司马烬一出门，底下的仆人们都活跃了起来。除夕夜人人手里都拿到了郎主分配的财物，再加上大厨房里得了号令，通宵食物不绝，谁想吃都可以去拿。
　　鹿鸣出了院子往爹娘的屋子里走，一路上遇见人人都喜气洋洋，祝福的话语不绝于耳。

　　鹿鸣走到前院，正准备穿过王管家日常办公的半院，那里有道角门，她和胡婶约好了，今夜就两家人一起过，喝酒用饭吃个痛快！
　　半院前有一角四方亭，她从亭前走过，有一个清脆的嗓音叫住了她：“鹿鸣，你还记得我吗？”

　　鹿鸣停下脚步，仰头抬眼看去，只见一女子着橘红色袍子，拢着一身深灰色裘衣，笑盈盈地看着她，两人一个对视，听得她道：“赵王府中，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我曾推你于水火，也曾带你出水火，只是后来……”

　　“后来，我奶与我弟弟莫名其妙葬身于水火。”鹿鸣接话道：“你是芸娘，你何时来汝南王府了？我却不知。”

　　为掩饰尴尬，芸娘摸了摸自己的发鬓，那里梳得整整齐齐，哪有发丝需要抿了。
　　摸了右边，顺手又摸左边，这才勉强笑道：“来了几天。赵王府倒后，我等被送到奴市发卖，次日汝南大君便叫人将我弄进府，我虽不知他何意，心中却是感激。倘若被卖身成奴，只怕苦不堪言。”

　　鹿鸣好奇道：“瞧你这身打扮……，眼下住在何处，有人侍候着？”
　　“后院的西边，池塘左手边第三间，有两个小丫鬟，听说早先那位也是从赵王府过来的叫月娘，如今已经被丢出府去。我住在那里吃喝用度不愁，只是从未有机会见到汝南大君，心头有几许困惑，想找他问问。或可说想感谢他救命之恩。”
　　芸娘慢慢地说着，眼神一直在鹿鸣身上逗留，“妹妹，这是往哪里去？”

　　“姐姐今日是特意在此处等我？”鹿鸣倒也没那么笨。
　　她道：“我去下人房和爹娘一起守岁，你若不嫌弃便一起？人多图个热闹，好过你一人孤清。”

　　芸娘从亭间绕了出来，笑道：“如此，我便不客气地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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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张德良和胡伯商量着，把他的床榻搬到他们房间里头，剩下的人就一起在胡伯房中用饭。
　　鹿鸣带着芸娘进屋时，正好听见张德良和胡伯在闲聊。

　　张德良道：“今日本该我赶着马车送郎主出门的，也不知是不是要去宫里头，竟叫王管家的侄子去赶马车，那孩子今年方才十六岁，来了不过五日，也不知稳妥不稳妥。”
　　胡伯一直在养伤，胡须有些长了，他摸着胡须微笑道：“说起来，你进府只比人家多了几日，再说了那孩子可比你有门路，王管家在咱们府中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闺女说尽了不过是个丫鬟。你也莫要气不平，这都是摆在门面上的事！”

　　胡婶站在一边搭话道：“也不知你们这些爷们脑瓜子想些什么，今儿可是除夕夜，不出去赶车不是大好事吗？一家人舒舒坦坦地坐下来喝口热酒，吃口热饭多好，何苦巴巴地出去吹冷风。”

　　“……哎呦，哪来的漂亮姑娘。”
　　胡婶一打眼就看见鹿鸣带人进来：“小鹿，你这是打哪拐来的人？”

　　鹿鸣脑子僵了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带芸娘过来，是不是欠考虑了。
　　奶和弟弟的死虽不怪她，可大过年喜气洋洋的日子里，说起她的来历该怎么解释，实话实说难免扫了兴致，撒谎吧……她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好说法。”

　　芸娘扫了鹿鸣一眼，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尴尬，伶俐地接话道：“我前些日子才进府，汝南大君将我买进府后一直没见我，如今比底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是我求着鹿鸣妹妹带我过来，一人守岁太过孤苦，她人心厚道，看我可怜……”

　　“哎呦。”宋氏站在屋角听到这里，同仇敌忾起来：“说起来都是天涯沦落人，姑娘老家哪里，父母眼下在何处，你若不嫌弃就坐下来吧！”

　　胡伯和胡婶对视一眼，双双看鹿鸣，见她点点头表示芸娘说得没错。
　　她简单地介绍道：“她叫芸娘。”
　　“这是我爹，我娘，胡伯胡婶，我妹妹小兔。”鹿鸣一个个指给芸娘看。

　　芸娘一一点头，笑嘻嘻地盘腿坐在垫子上。

　　屋里弄了一个四方矮桌来，菜式不多就六样，鸡鸭鱼肉俱全，量却很足。
　　张德良摸了一瓶酒来，笑道：“这是梨花白，你们信不信？从前听说只有赵王府中才有，有钱也买不到，自打赵王府倒了，方子便流传了出来，按理说要酿个好酒也没那么快，也不知真假。听说是把赵王府的底给掀了，这些东西都拿出来换了财物。这一小瓶要三十个铜钱也不算便宜了。今儿是除夕夜，我们一人喝一口，高兴高兴。”

　　鹿鸣转头看芸娘，只见她欲言又止间低下头去。
　　鹿鸣凑近她耳边低语道：“我爹买得多半是假货吧？他这阵子过得都不舒坦，求你莫要拆穿他。”
　　芸娘颔首表示明白。

　　除夕夜这饭吃得很尽兴，喝完了梨花白，胡婶带着小鹿和芸娘又去大厨房跑了一趟，要了一坛酒和两个下酒菜，张德良和胡伯喝得醉醺醺地倒头睡了过去。

　　两个爷们一睡，芸娘和胡婶聊起来，一来一去竟得知两人的先祖都是胡人，虽隔了辈分，起先却是一个地方的，两人说得唏嘘，不免亲近了几分。

　　冬天，一轮清冷的月挂在半空，鹿鸣和芸娘携手回去，在岔路上道别，芸娘低声劝道：“如今是个乱世，人人自危，咱们在府里也要留心着。姐姐好心劝你一句，财物能收尽量收些，给你爹娘也好。听说汝南大君过得也不容易，处处勾心斗角，做人不狠辣些都过不下去。”

　　芸娘原想着叫鹿鸣留意些自个儿，哪知她听岔了，直愣愣地问道：“大君很厉害吗？我日常都没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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