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在林间

　　今年十二岁的鹿鸣经历过好几次砍砍杀杀，对保命还是很敏感的，眼下的情形看起来，要不把这位大君给哄好了，估计要完蛋。
　　虽然心里害怕，磨磨蹭蹭，磨磨蹭蹭，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哎，他怎么毫无反应？

　　发了个小呆，鹿鸣压低嗓子试着叫了声：“大君？！”
　　前面的背影看起来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难道这么冷的天气里睡着了？
　　还是昏过去了？
　　那不是糟了！

　　鹿鸣轻手轻脚往前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接到了司马烬后背边上，探头一看……

　　妈耶，人家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她瞧呢！吓得她，“嗖”得缩回头去。

　　她站在原地等着挨训，哪知等了半天依旧无声无息。

　　沉默半响……后知后觉的鹿鸣反应过来，敢情这位大爷是等她上去哄他高兴。
　　直接问你为什么不高兴，大约和找骂差不多？！
　　鹿鸣在心里暗自琢磨。

　　看着地上乱糟糟一片，心底叹了声命苦，鹿鸣转身走了出去。
　　她准备先去给这位大爷倒杯热茶来喝，天寒地动的不如先喝杯热茶消消气。

　　她这一走，前面的司马烬微微动了一下。

　　刚才一时气性上来，大动干戈，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些尴尬了。
　　听到动静却没有回过头去，那是因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气得是当年二十五岁的鹿鸣，她抛下主子离开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自尊心受辱的感觉依旧鲜明。

　　今日一早起来，她人影全无，让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以为自己还在前朝旧事中，一时气性上头，当时就推了端水进来的黛色一把，顺势把瓷盆给砸了。
　　这盆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价值甚高，黛色当时就傻了眼，哭着跑了出去。

　　他一个活到三十一岁的大男人没头没脑乱发脾气，自己也觉得难堪了。
　　鹿鸣走出的瞬间，他有种被嫌弃的错觉。

　　鹿鸣走到外面，远远地看见胡婶正朝着这边张望呢！
　　门口那四个黑着脸的大丫鬟此时此刻正齐齐盯着她看，表情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这家伙进去没多久一声不吭就把人哄好了？难以置信！

　　鹿鸣知道想使唤她们决不可能的，她也没这个胆子，于是也不多说，抬脚直接往胡婶那里，走近了才道：“胡婶要热水手巾，倘若有热汤热粥再来上一碗，大君还没用早食吧？”

　　“嗯。”胡婶机灵地应道：“早准备好了，原本是绿烟过来拿的，今儿也不知是什么回事，不过说几句话的当口，事情就变成这样了。我马上去端过来。”

　　鹿鸣在厨房门口等着，没过多久胡婶便先端了一盆热水出来，她轻声道：“这盆是新的，也不知使不使得，我听管事金大哥说，大君都是用金盆银盆最不济也是瓷盆，可这会子他气性正大，你拿去试试，这是木盆就算砸了也费不了什么钱财，只是你小心点，这水有些温热，太凉又怕不喜欢。”

　　鹿鸣接了过去，又道：“胡婶，我这就过去了，你叫厨房里头赶紧把早食再温一温。若是无事，我很快便回转来拿。”
　　“嗯。”胡婶交代道：“小心些。”

　　鹿鸣再一次穿过四个大丫鬟进了房，司马烬依旧背对着她坐着，风依旧在往里头灌。
　　鹿鸣把木盆放到案几之上，绞了把热手巾，走到司马烬的面前，看着一脸僵硬的男人，把他的手摊开来，把热手巾放在他的手心。随后不等他吩咐，自己动手关门窗。
　　他这个奇特的自虐爱好，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消停。
　　鹿鸣在心里嘀嘀咕咕，转过身来见他捧着那手巾，表情有些放软了，遂走过去替他先擦了手，再走回案几前重新绞了把热手巾替他细细擦脸。
　　做完这些，又道：“我去端早食。”

　　司马烬任由她做这做那，不知怎得心情开始转好了。
　　他一开始回魂，就朝外头喊了声：“绿烟，进来把地上收拾一下。”

　　鹿鸣进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收拾干净，司马烬也从榻上下来了。
　　司马烬一份早食飞快下了肚，鹿鸣安心地站在一旁觉得今日这事大概算是揭过去了。
　　用完早食，在黛色和绿烟的侍候下，他换了一身草绿色绣银丝回形云纹的宽袖大袍，系白色带同种云纹的腰带，头发扎得高高的，戴上玉冠，穿上一双麋鹿的靴子，抬手一点道：“黛色，绿烟，云釉，鹿鸣，你们四个也去换身好看的，跟我去赵王府转转，讨一杯茶喝。”
　　说着，又加了一句：“要快。”

　　鹿鸣惶惶不安地跟着四个大丫鬟出来，没有被指到名的飞鹤愤愤道：“从前都是带上我，你这丫头不过刚来就把我给挤下去了，我要去和大君说，这去赵王府你这种乡下丫头哪成。”
　　绿烟一把拉住她道：“你去了只会自讨没趣，大君不叫你去，你就在家歇着，喝杯热茶吃些糕饼岂不很好，我等羡慕还来不及呢！”

　　鹿鸣一听正中下怀，顺势就道：“多谢姐姐，你快去说，我想在家歇着。”
　　飞鹤气晕了，怒道：“要去你去说。”说完扭着腰身就走了。
　　鹿鸣唉声叹气：“我说得都是真心话啊，再说了我哪有什么好看的衣裳。”
　　绿烟表情很怪地瞪她一眼，吩咐云釉：“你带她去福字房找找衣裳，我和黛色姐姐先去换衣裳了，你们弄好了就尽快过来，莫要打扮得太过花哨了。”
　　云釉轻声应了，带着鹿鸣往另一边走，走远了几句，这才轻声念叨起来：“不过就是个奴，还分个三六九等不成，我就不明白了，何苦为了在大君面前露面弄得大家不开心。”
　　“你说是不是？”她说着看了鹿鸣一眼。

　　云釉的年纪和鹿鸣差不得，和黛色绿烟差了五六岁，她生了一张圆盘子脸，让人一瞧之下就心生亲近。
　　鹿鸣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姐姐说得对！”
　　两人互换了出生年月，云釉果然比鹿鸣略大了半岁。

　　福字房离着并不远是个小小的库房，云釉摸了一把钥匙出来开了锁推门进去，她道：“这里头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日常就是我看管着，你先瞧瞧这里有的，下回缺了就可以直接找我要。”
　　里头有些暗，云釉点亮了一盏烛台，一直走到最里头的箱笼边。
　　她把烛台放到一边，道：“你是自己挑，还是我随便拿两件出来就是了，咱们俩出去也不能穿得太打眼了，叫人瞧见了反倒容易出事，不如就选个干净利落的，如何？”

　　小鹿应了，两人也不避讳，就在这屋里把衣裳换上了，吹灭烛火关上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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