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在林间

　　距离洛阳五百里之外，楚王司马冽站在自己封地最肥沃的土地上，这一大片约莫有数千亩之多的土地被划分成了无数块，安排给下民耕种，就在他的面前黑压压站着五六百人，那是他手下的幕僚郑云光经过精挑细选才送到这里来的。

　　司马冽眼神如鹰，一一扫过眼前的人，这些人衣身朴素干净却并不破烂，看样子出门之前都有好好收拾过自己。对此他很满意，说明他们对此事的重视。
　　司马冽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秦州地域多为高山，相对开阔适宜种粮的只有此地，今我把这地界交到你们手中，务必不要辜负了本王的心意，离开春日子不多了，各位分到田地后好好准备起来吧，粮食种好了本王有收益，你们的日子也好过。”
　　他本有满腹的话想说，到了嘴边也就简略的这么几句，随后下民跟着郑云光过去，分配自己将要耕种的地块。

　　司马冽走出去几步，冷眼看前面的人群。
　　他自觉志向远大，可父君给他的封地只比他的叔叔沙间王好上一点点。秦州和梁州土地不肥沃，挨着就是沙间王的封地，左有鲜卑右有羌族，那都是些狠人，与强盗并无任何差异，只要哪里有财物就会有他们的冲击。
　　为此，他在这块地附近安札了数千人的兵士，务必要把今年的粮食弄到手。

　　眼下这个残酷的社会，要生存下来，就得比谁更狠，司马冽把眼光首先放在了都王司马徽的身上，那是他们的三弟，今年二十二岁，比他小三岁，性格温吞吞的。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公平，性格温吞的人坐拥繁华的封地，而他自认比司马徽能干数倍，却被流放到边疆抗敌，凭什么要他日夜辛劳却无所得？
　　他不乐意。
　　假如这些都是他的江山，自然就不一样了。

　　除了司马徽，他在每个兄弟身边都安排了人，他的目标是十年，最多十年要把他们就拉下马，最好人人都以他马首是瞻。他当然没忘记他的父君尚力壮，但是十年后就不好说了。
　　何况他这么喜欢近女色。

　　郑云光忙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到司马冽的身边。
　　他本在司马徽的封地任侍御史，官从六品，年收绢帛二十匹。司马冽观察他许久，亲自去把他带回身边重用，如今跟在他身边年收绢帛已有百匹。
　　郑云光虽已年长却始终未曾娶妻，在都州始终都郁郁不得志，因而毫不犹豫就到了司马冽的身边，在他看来，司马徽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儿，无甚本事，都州早晚也是大君的地盘。

　　他走到司马冽身边，清清嗓子道：“大君，前日洛阳城中来报，我派在汝南王府上的门房被他给杀了。在那之前听说赵王擅自入府，好似与汝南王府上的妾不清不白。”
　　司马冽冷笑一声道：“赵王那个窝囊废算什么东西，他与汝南王同在洛阳风头都叫人家给抢了，还整天上蹿下跳想搞出什么事情来，你这门房安排的过于显眼，这次找个不显眼的人安插进去。这事尽快去办，还有赵王那里也是。”
　　郑云光露出一丝微笑，道：“赵王那里有个妾叫芸娘就是我们的人，我听说赵王最近看上了父君的一件白狐大氅，有意亲自去偷回来。”

　　司马冽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半响悻悻道：“有此兄弟真乃奇耻大辱！”
　　他又道：“不用管他，重点先放在都王身上。十日后进京贺父君寿辰，到时候再看看赵王闯祸没，没有咱们就给他推波助澜，就让他早死早超生。至于汝南王司马烬，我的好兄弟，哥哥我权且先拍拍你的马屁，听说咱们的国师慕容燕很看好他呢！”
　　郑云光点头道：“慕容燕甚得君心，我听说除了祭奠和观测气象，陛下还喜欢与他下棋闲聊国家大事，从前我在都州就曾听说过他，我等闲聊之间有个说法，只要与国师攀交上了，升官发财就是朝夕间的事情。”
　　司马冽看他一眼，脸色有点不太好，淡道：“是吗？”
　　郑云光顿时识趣的闭嘴。

　　楚王这边有所布局，司马烬这边也没闲着。
　　赵王试图在他身边下手，他同样以牙还牙，安排了一个奴隶悄悄进了赵王府。

　　这日，天高疏阔，鹿鸣早上起来洗漱，走多几步在庭院的另一头，遇到好久不曾碰面的胡婶。胡婶一把拉住她低声地问道：“我前日被放归家了一次，你爹和你娘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咱们来这边也有半个月了，当初说好一个月归家两日，我不过回去了一日，你却一日都不曾回去过，家里很担心呢！我虽说好话宽慰他们，可没见到人总归不放心，要不然你和大君说说？”
　　鹿鸣的眼睛红了，眼泪汪汪地道：“我也想我爹娘了，可大君每日都板着脸，我瞧着他很不好说话。”
　　胡婶轻轻摸她柔软的发丝，温柔地说道：“好歹试试看。”
　　她说着从兜里摸了一方帕子来，一点点打开竟是两块热乎乎的糕点，递给鹿鸣道：“我瞧你瘦了又长高了，多吃点，再怎么说过了年也才十三岁，哎，我就不该带你进来的。”
　　鹿鸣一边啃糕点，一边眼泪就掉下来了，呜呜道：“婶，你明天再在这里等我啊，说上几句也是好的。”
　　两人遂抱在一起。

　　“青天白日这是干什么？”
　　身后忽然就传来一道冷冰冰的说话声。
　　鹿鸣抬起头来看见黛色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桃红色高腰襦裙，外头罩一件雪白色毛绒绒的皮袄，看起来很是亮眼。只听得她如碎冰落地般冷道：“大君起来不见人影正在生气，谁也哄不好，你还不进去侍候他！”

　　鹿鸣：“……”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她眼泪汪汪地看胡婶一眼，紧紧抱她一跑，如小鹿般提起裙子脚步敏捷地往前跑。
　　天呐，这是什么主子，她才走开一小会儿而已，究竟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越走越近，在门前看见站着四个大丫鬟，绿烟也在其中，见她过来个个都翻起了白眼。绿烟的嗓音和黛色一样冰冷，道：“主子在里面等你，还不进去。”
　　鹿鸣推门进去，只见一盆水洒落在地，门窗打开，风呼呼地刮进来。
　　司马烬背对着她，乌黑的青丝散开，被风吹得绞成一丝丝。他腰背挺直地坐着，面前是一方庭院，种着两三棵松树，此刻有细碎的积雪被风吹得飘飘扬扬，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冷吗？
　　这是鹿鸣无数次想问的话，可这个人比冰雪冷上数倍，她没胆子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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