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别年

　　当林墨将旋转木马整整坐了第五圈的时候，清尘要转晕了。

　　“小墨，还要再玩一次吗？”

　　清尘果然低估了小墨对旋转木马的渴望程度，她十分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下马的意思。

　　即使负责旋转木马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皮笑肉不笑了。

　　“我下去等你，要吐了。”清尘实在无力作陪了。

　　清尘的脸色着实痛苦，林墨觉得自己有些任性了。

　　“清尘，那你下去歇会儿，最后一圈了我保证。”

　　“没关系，你不觉得难受就可以，我在外面等你。”

　　“好。”

　　工作人员应声按下了启动机关，顺便朝这二人翻了一个白眼。

　　落到地面，眩晕的感觉一扫而空，清尘终于恢复了神思清明，抬头望过去，旋转木马上的小墨，随着节奏，上下左右地摇摆着，偶尔还伸出手臂，假装拥有一双翅膀。

　　清尘突然觉得，这一趟来对了。

　　只是真的来对了吗？

　　清尘下意识地回头向门口望去，果然看到了独自一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的温洛。

　　不多时，他已行至清尘的面前。

　　清尘扭过头，看小墨的方向，“洛哥，水寒学姐爽约了吗？”

　　“嗯，她有事，不来了。”

　　一如既往，平静慵懒，清尘整理了一下围巾，不再接话。

　　过了许久，温洛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莫水寒是我的表姐。”

　　清尘也没有想到会在游乐场碰到自家表姐，而且是在大早上。

　　清尘不是好事之人，只是明显表姐是在等人，而她焦急的神情表明了她对赴约对象的重视，以及不确定。

　　“清尘，你有没有等过一个永远不会赴约的人？”

　　没等到清尘答话，她又紧接着说，“我等过，不止一次，即使他明确地拒绝了，我还是会来，等最后一线生机。”

　　“从未如愿。”

　　语气里带着一股少年人不该有的悲壮和孤勇，清尘垂眸，却见表姐神色如常。

　　在兄弟姐妹之中，水寒表姐最是要强，就算在林夏，也不逊色。

　　所以，泰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她有自己的骄傲。

　　传闻甚嚣尘上，清尘轻而易举地联想到了温洛。

　　这段女追男的故事，耗时三年，每次新生入学，都要被翻出来喟叹一番，过不了多久，再原样塞回唤作秘密的档案袋。

　　因为没有结果。

　　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有一个结局，或喜或悲。否则，只能被当做一个笑话。

　　她的单恋，就是一场笑话。

　　“姐，喜欢并不一定要拥有，这涉及到两个人的意愿，强求不得。”

　　清尘其实不懂他们之间复杂的纠葛，他只能故作深沉，聊表宽慰。

　　莫水寒却被他的言论逗得哈哈大笑，眼泪顺着上扬的嘴嘴角流下来，画风诡异。

　　莫水寒等到八点半，准时离开，这是他们约定的时间，她过期不候。

　　临走时她留给清尘一句话，“清尘，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求而不得是怎样的绝望。”

　　温洛没想到清尘和水寒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一时失语。

　　片刻之后，他才没来由地说了句抱歉。

　　“抱歉什么？”清尘扭头看他，尽量做到礼貌体面，“洛哥，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立场，需要你的道歉。”

　　“清尘，我对水寒，从来没有过其他的想法，我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明白……”

　　清尘发现，他和温洛再也不能做到坦诚相见。

　　温洛的辩白被从旋转木马上跳下来的林墨打断，“你们在聊些什么？还有温洛你怎么自己一个人？”

　　清尘捋了捋林墨散落的乱发，才笑着开口，“没什么，洛哥的朋友没有来，我们一起吧。”

　　“啊，这样啊。”林墨瞬间面露失望之色，温洛气得简直想给她一巴掌。

　　反观清尘，一脸坦荡，说不上情不情愿，是很明确的事不关己的姿态。

　　看破不说破，温洛甚至觉得，很多时候，清尘比自己成熟。

　　至少，他没有让自己在林墨面前难堪。

　　玩到中午十二点，三个人决定在景区内吃饭。

　　林墨指着对面的一家海鲜自助餐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句，“就它吧。”

　　她好久没这么疯过了，玩得几乎筋疲力尽了。

　　“欢迎光临！”

　　拉开门进去，就听到服务员亲切的声音。

　　等等！这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

　　清尘和林墨对视一眼，同时回过头来。

　　立在餐厅门口右侧，一身暗红色工作服，带着白色帽子的女孩子，不正是他们的同学—苏晨诗。

　　她低垂着头鞠躬，标准的90度弯腰，似乎压根没看到他们。

　　林墨和清尘有些讶异，“晨诗？你怎么在这里？”

　　林墨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有些懊悔。

　　果然，苏晨诗猛地抬起头来，在看到来人是她和清尘以后，脸上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两只手也窘迫地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我……我在这里帮忙，是认识的人开的。”

　　谎言脱口而出，苏晨诗告诉自己，这是逼不得已的，绝不能，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家的真实状况。

　　否则，她在班里将再无任何尊严可言。

　　林夏中学，全市重点，而一班，是重点中的重点，同学们非富即贵，而且个顶个的学习好，爸爸花光了积蓄，费尽了力气，处处托关系，才拿到这一张珍贵的入场券。

　　她不允许，自己唯一的朋友，目睹自己的不堪。

　　或者，已经目睹了，可她还是下意识地补救，用很拙劣的方式。

　　“原来是这样，晨诗你什么时候下班，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吗？”

　　林墨尽可能表现地轻松自然。

　　怎料对方更加慌乱，“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快进去吧，我过会儿才能忙完。”

　　清尘轻轻地扯住林墨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然后十分随意地说了句，“苏晨诗，那我们先进去了。”

　　“嗯，快去吧。”

　　苏晨诗看着三人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羡慕，庆幸，讽刺，各种情绪在她的心里翻江倒海，最终归于平静。

　　她还是太幼稚了，不是同处一片蓝天下，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错把别人的善良当作友情，就会得到满满当当的教训，现实世界慷慨而残酷。

　　林墨和周清尘的眼神里，那些欲言又止和并不世故的同情，她早已尽收眼底。

　　另一边，清尘和林墨，却好像两个入侵了别人秘密领地的偷盗者，在餐厅的最里面，坐立难安。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温洛看热闹不嫌事大，托着腮看对面的两个小朋友。

　　林墨不予理会，低头啃桌子上的西瓜。

　　清尘眼神梭巡了一圈，趁苏晨诗去另一侧的时候，拉着温洛，火速去取了些吃食回来。

　　清尘将剥好的虾放在林墨面前的餐盘里，低声对她说，“小墨，我们快点吃然后离开。”

　　“嗯。”林墨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然后低头快速地进食。

　　温洛被排除在两个人的默契之外，十分不爽，“你们俩当我不存在吗？”

　　“温洛，求你了，快点吃行吗？”

　　林墨现在无比后悔，早上为什么要和温洛一起出门。

　　匆匆解决了午饭，林墨和清尘夺门而出，温洛跟在他们后面，步履缓慢，十分悠闲。

　　林墨不知道怎么面对晨诗，她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但没有想到，她寒假还要出来辛苦地打工。

　　他们的到来一定使她不舒服了，所以只能尽快地离开。

　　她知道，清尘也是这么想的。

　　“小墨，不用太担心，我和老庄之前统计过班里的情况，我已经报给学校了，会给苏晨诗提供助学金。”

　　“清尘，谢谢你。”

　　林墨抬头，清尘的侧脸正好落在午后饱和的光线里，线条流畅，温柔帅气。

　　这是今年寒假，第一个艳阳天，不耀眼但很温暖。

　　他们没看到，远处的餐厅里，一个女孩子在透过窗户，远远地观望着他们。

　　下午回家，温洛一直跟在林墨的后边，林墨走走停停，等他赶上来，可是始终没有等到。

　　她索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看他。

　　明明那样高大的身影，却好像总是被落寞的情绪环绕，林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对温洛的认知太过主观。

　　因为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怎么不走了？”他终于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眼神纯净，正探究地望向他。

　　温洛任她看去，不为所动。

　　她终于收回了视线，“温洛，为什么说谎？”

　　“什么意思？”

　　“水寒学姐喜欢你，人尽皆知，她会爽你的约吗？”

　　这样的咄咄逼人，言辞犀利，着实不适合她，温洛心下一阵烦躁。

　　“你这样，很烦。”

　　他丢下一句话，不再理她，大踏步往前走去，犀利的背影在空旷的大街上，显得尤为寂寥。

　　林墨突然不想追问下去了，似乎毫无意义，这个人从来就不会按套路出牌，她习惯就好。

　　“你知不知道，爱说谎的小孩，鼻子会越变越长。”

　　踏进家门前，林墨还是没忍住挑战他的底线。

　　“我不是小孩子了。”

　　“只有小孩子，才不承认自己是小孩子。”

　　林墨快速跑上楼，感觉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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