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梦霖铃

　　风拂过或繁茂或稀零的树叶，轻摇着月光的影。逸潇倚着紫电青霜，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只好轻轻哼唱着青楼里学来的曲儿。

　　“潇儿……”闭目端坐着的逸清忽然开口，逸潇吓了一跳。
　　“怎么了？”

　　逸清没有回答，逸潇便起身爬到他身边，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仍不吱声。

　　“呵……”逸潇回到紫电青霜旁靠着，“原来是说梦话。”

　　约莫熬了一刻钟左右，逸潇仍是无法安然入眠。不知是为什么，一到夜晚，她的胆似乎就被周围的一片漆黑给磨得干干净净。隐约间，她似乎听见什么人的脚步声，脚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阵又一阵……

　　风在黑夜中愈加张狂，忘形地摇着漆黑的树影，惊住了醒着的人。

　　沙沙——

　　沙沙——

　　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逸潇感觉自己心跳在加速，脑中难免又想些乱七八糟的。在黑暗中，一棵棵大树仿佛是一张张深邃而漆黑的面孔，狞笑着，张牙舞爪，如地狱窜出的恶鬼要把她吞噬。

　　“没事的，没事的……”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逸潇仍是无法抵御住内心的恐惧，只得提起酒壶饮下一大口，但并没有什么用。

　　“你怕黑？”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

　　逸潇隐约感觉耳畔凉嗖嗖的，颤抖着转过头，一张苍白的脸贴在她边上。

　　“啊啊啊啊啊——”

　　她忽地跳起来，连剑也忘了拿，摸到一根树枝便举在胸前，“你、你别过来……”

　　“哈哈，”一个白色人影从树影下走出，“想不到传说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屠二公子’居然怕黑！”

　　借着朦胧的月光，逸潇这才依稀看清，是之前那白衣少年。她心有余悸地抓着衣襟，舒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少年原本就白皙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略微苍白，乍看真以为是鬼。

　　少年呵呵地笑着，自袖中掏出个玻璃罐，其内飞着几只萤火虫。逸潇眼前一亮，跑上前细看。她从没见过萤火虫呢！几点微弱的光闪烁着，把黑暗撕开一角，温暖如斯。

　　少年捧着玻璃罐送到她手上，很温柔地笑了:“呐，送给你。这样便不怕了罢？”

　　逸潇真是感动得快哭了，点头道：“嗯！谢谢。”

　　少年拂袖转身:“那我走啦。”刚迈出一步，他忽觉衣袖一紧，便知是逸潇抓着。他回身，“又怎么了？”

　　逸潇松开他衣袖，把玻璃罐捧在心口:“不如你留下陪我啊。”

　　少年面颊微微一红，轻咬了咬唇，风拂过他发梢，乌木般的长发垂在眼帘，将他眸中羞涩掩去几分。

　　逸潇故意地逼近一步，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喜欢你。……”其实纯粹只是想调戏人家一下。

　　这四个字如一颗丢进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少年心中激起一阵涟漪。少年强作冷静，嘴角扬起一丝莫名其妙的弧度。他启了唇，轻声道：“那我娶你啊。”

　　逸潇再也忍不住，忽就笑出声来:“还以为你是个雷打不动的小正经，原来这么没趣。罢罢罢，不跟你玩这些有的没的，本公子要睡觉了。你也早些睡，莫要次日一大早起来憔悴得像鬼似的。”

　　说罢，逸潇随意地倒在一棵树下，安然闭目。少年就在她身旁坐下，静静地望着她安睡的脸，久久不去。

　　“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逸潇忽然蹦出来的一句话，把少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你没睡着啊？”少年眨了眨眼。
　　“废话，”逸潇睁开眼，“被你这样瞧着，哪个睡得着？”
　　少年垂眸，“可我也睡不着。”

　　逸潇抬手摸摸他的头，虽说这少年看上去年长她几岁，不过她摸着他的头，就如长辈似的理所应当。“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少年一愣，方笑道：“好啊。”

　　逸潇闭了目，轻轻唱着小曲。烟花巷里学来的曲，可不知怎么，从她口中唱出来竟格外雅适，不带一丝风尘味。许是她生来不娇柔的声音罢。她虽没有很勾人的媚音，唱起歌来却十分动听。

　　少年沉浸在这歌声里，很快便入眠了。逸潇望着他一张稚气未脱却冷峻异常的面庞，不禁轻笑出声。她真是从未见过生得这样好看的人，在他之前，她见过生得最好看的是她兄长逸清。却不知怎的，这少年一双凌厉凤眼竟把她目光全勾去了。

　　逸潇闭上双目，静静聆着风摇过树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几点月光撒下，安静祥和。“一辈子就这样，”她想，“就躺在这一动不动，直到老了死了，走得清净，该多好啊。”

　　微风袭来，一阵凉意。

　　她睡不着，睁开眼望见逸清单薄的衣衫，便褪下外袍欲给他披上。转头又望见只着一件薄透白袍的少年，不禁犯了难。犹豫许久，逸潇还是把袍子披在那少年身上。

　　那少年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也并没未带什么行李，唯有一身极飘逸的白袍，及一把十分唬人的大刀。看装束，少年不来自任何一个逸潇所知的家族，唯有一张倾世容颜，她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逸潇好奇地掂了掂他那刀，只觉奇轻无比，不及紫电青霜一半的重量，许是她长期提着重物的缘故？她转笔似的让刀在她指尖上旋转飞舞，忽然一缕乌发滑落脚边。她吓得连忙丢下这刀，很是心疼地摆弄着原本将要及腰的一缕长发——如今仅至肩头了。

　　“也罢，”她没好气地四处乱走，“大不了不留了，什么‘待我长发及腰’，留那么长有什么用，不照样嫁不出去。”谁让她那样彪悍呢。

　　天已擦明了几分。清晨，林子里还笼着雾气，给红叶添了三分朦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茶香，十分好闻。逸潇早已起了，虽说只睡了两个半时辰，不过对于她这样一个“夜猫子”，倒也够了。

　　枫岫林的景色倒是不错，可她实在无心欣赏着美景，她一心想着的是另一件事——她的同桌。前些日子她和他闹翻了，因为她的一句话——“我喜欢你”。虽说原本无心，只是那个死正经就此记住她了，于是自那日起再也未搭理她。

　　如今悔恨，着实已来不及了。

　　“唉……”她对着还未完全擦亮的天空长叹一声，“我上辈子欠了他什么了……”
　　“欠谁啊？”白衣少年徐徐走来，把袍子丢给她。
　　逸潇接过袍子漫不经心地披上，“你不认识的，我在学堂里的同桌。”
　　少年理着鬓轻笑:“是不是姓何，算数很好的那位？”

　　逸潇大惊，眼中忽然添了几分生气，忙扑上去扯着他衣角:“你认识？”

　　少年脚下一个踉跄，脸色黯淡几分:“嗯。你很在乎他？”

　　逸潇心内一震，忙松开他衣角，回过身去:“没有。”

　　她依稀听见少年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少年垂下眼，轻轻抠着一旁老树的皮，时不时还用脚尖踹它几下。

　　“好罢，”逸潇摆弄着树叶，“我承认我是很在乎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少年眉心一抽，咬着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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