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梦霖铃

　　枫岫林，载月潭。

　　但见各大家族不少小辈都聚集此地，各色衣袍看得人眼花缭乱。四处是人声，嘈杂得叫人心烦。

　　“潇儿……”逸清低声道，“放我下来。”

　　逸潇垂眼看了看臂弯上羞愧得不敢抬头的哥哥，无奈地笑了笑，只得把他放下。逸清脚上仍有伤痛，一着地，又一个趔趄朝前跌去。

　　逸潇忙扶了一把，忽听一旁有人笑声:“哟哟哟，这不是……屠家的两位‘公子’么？”

　　逸潇猛回过头，瞥见一个打扮精致，气质妩媚的少女站在那里，手拈着团扇半掩着面，嘴角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逸潇冷笑一声，回过身去:“敢问这位……姑娘？我认识你么？”
　　少女噗嗤一笑，翘着兰花指轻摇团扇，驴拉磨似的围着逸潇转了一转，阴阳怪气道：“好个未出闺门的小姐，十几了？还与兄长拉拉扯扯，真不害臊。”

　　逸潇一时气急，正欲反驳，逸清忙又拦下:“算了罢，由他们说去。”

　　于是逸潇积了满肚的怨愤，又无处发泄，唯有紧蹙着眉。二人倚着棵古树坐下了，逸潇一面束发，一面低骂道：“他娘的，我上辈子招谁惹谁了？老子一生清白，怎的就落得人随意嚼舌根子！”

　　逸清很仔细地一遍又一遍擦拭残霜剑，直到它清亮得能照出颇为清晰的人影。“理他们呢。我们只管做自己便罢，没有的事就是没有，由他们胡扯去。”

　　逸潇气不过，于是随意拣了一棵看不顺眼的树，一掌下去，树干应声而断，砸在地上的巨大声响惊动了每一个人。众人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投以惊奇的目光，逸潇轻叹一声，把紫电青霜狠狠插在木桩上，随即闪人。

　　正一回身，忽觉肩上微微一疼。她眉心微抽了一下，偏头看去，原来右肩上插了一只如影镖。殷红的血慢慢流出，只是在黑色衣袍的遮掩下看不真切。她一咬牙，猛地把如影镖扯下来，三根指头把它轻而易举地折成两截。

　　逸清见她受伤，忙挣扎着要起身。逸潇面色陡然一沉，轻拍拍他的肩。

　　“乱|伦的贱货，真不要脸！”只见一约莫总角的男孩立在那里，浓眉倒蹙，怒目圆睁，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在这个时代，乱|伦是最令人不齿的行为。

　　逸潇愕然，下一秒大脑空白，只听见周围的少年、姑娘们对她指指点点，杂乱中掺杂些嘲笑声。

　　她什么都没做啊！仅凭她多关心兄长一些，他们便给她扣上乱|伦的帽子？！她冷笑一声，心说：一群脑子进了水的，一天不瞎扯就不舒服是不是！娘的，背地里说我坏话我都忍了，今日实在是过分！他们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乱|伦？真是欲加之罪。

　　纵是真有什么，又与他们何干？

　　逸潇冷笑道：“第一，你该尊称我为前辈。第二，你可知无故诽谤，该当何罪？第三，你家大人就任由你出来胡乱伤人？”

　　众人都道：“多大个人，与个孩子计较什么？不过小孩子不懂事罢了，又没伤胳膊短腿的。”

　　真个莫名其妙！无端叫人给扣上了莫名其妙的帽子，又莫名其妙被个小屁孩骂，还平白流了莫名其妙的血！

　　她忽就怔住了，眼前一点一点被雪白吞噬，神情不由恍惚，整个人轻如烟雾。须臾又忽觉有人扯她，便迷迷糊糊跟那人走了。良久，待意志清醒些许，眼前哪里还有别人，不过是她兄长罢了。

　　逸潇眨了眨眼，思索片刻方开了口:“兄长……”
　　“嗯？”
　　她吞了口唾沫，心内一股气压着，难受得嗓音越来越轻，“我们干嘛非要来这啊，这一点都不好玩。那些人，那些人……”说着，不觉又滚下泪来，话也说不出了。

　　她真冤枉！

　　逸清忙拿帕子为她拭泪，想温存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

　　逸潇抽噎着，“我不喜欢这些人……我想，我想回家和挽琴一起玩……”
　　“潇儿，”逸清道，“我知道你素不喜这些外人，我又何尝不是？只是我们家本非平常人家，一般孩子的日子，我们是羡慕不得的。既托生在这了，也唯有认命了。”
　　“为什么认命？！”逸潇顿时峨眉倒蹙，“我偏不认！反正你是个男的，将来自然是你继承父亲衣钵，又与我何干？大不了我搬出去，或卖字画，或卖功夫，待我赚够银两还了父亲，从此再不见面，各过各的，大家干净！”

　　说着，她把发上一根檀木簪子扯下来，赌气往地上狠命一摔。逸清忙弯身去捡它，伤口处又猛地一疼，却忍了。

　　“你何苦摔它？好歹是娘留下的。”
　　“什么娘，我才不要呢！这么些年她也没来看我们一眼，还要她做什么？！”

　　逸清忽怔了一怔，眉蹙着，闭着唇不言，很是生怜。

　　逸潇冷笑:“你也不用愁，将来娶了妻，眼里可不只有妻子了，哪里就还记挂什么娘和妹妹的。”

　　逸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倚着一旁的树坐下，眼眶中似有泪光打转，却始终不见落半滴泪。

　　二人沉默许久，直至天擦黑。月光淡淡地打下来，映在二人脸上，真衬得如一对璧玉一般。夜凉如水，逸潇的心也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兄长，”逸潇低头摆弄着酒壶的绳子，“对不起，都是我一时失言了。”
　　逸清揉了揉眉心，神色平静。“潇儿你听着，只要你好好的，我一辈子不娶妻。”

　　逸潇大惊，心中满是讶异，愣了许久方道：“你不娶妻，屠家香火不就断了？再说父亲早给你定了亲的。”
　　“定了谁？”
　　“就是……我们家的封臣，风烟城何家的四小姐，何絮咏啊。”
　　“那便退亲。”

　　逸潇真没想到兄长真会做这么绝。何四小姐模样虽不大美艳，可品行是极好的，她挺盼着有这样一个嫂嫂。且那四小姐对兄长也颇有些情意，这样一桩婚事，在逸潇看来是再好不过了。可就因她一句气话，兄长便要退亲？那她可真是千古罪人。

　　“我说，”不远处走来个白衣少年，“人人都去寻那传说中的宝贝去了，怎么你们不去，反在这扯些有的没的？”

　　二人转头看去，但见少年背着月光走来，面容看不真切，可他手上提的大刀却十分夺目。

　　逸潇道：“你不也是？”
　　少年朝她莞尔一笑，“我本不是来寻宝的，是来寻人的。”
　　“哦？”逸潇近前去，“寻什么人？”

　　少年瞥见了她腰间半块琅轩玉佩，面色忽然和悦了几分，一双凤眼减去些凌厉，添一寸温柔。逸潇此时方看清他的脸，只觉生得十分好看，如精雕细刻的芙蓉花一般。

　　少年轻咬下唇，柔声道：“如今已寻见了。那么，后会有期。”说罢，他身影便消失在树林中。

　　逸潇心说：真是个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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