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梦霖铃

　　慕容琰眉头一皱，方将她扶起:“醒啦。”

　　逸潇忽望向他的脸，不觉就被迷住了。真个绝世容颜！这般品貌，天上人间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唯他方配得上“倾国倾城”这四字！温亭是“风华绝代”，可慕容琰——

　　绝对称得上是万中无一！

　　逸潇苦笑着理鬓，忽道：“我可以亲你一下么？”

　　慕容琰微怔，拈着垂在胸前的乌发不停绕圈:“你还真不怕倾颜会伤心？”

　　一梦醒来，她早不在乎了。似乎心底所有的感情——爱，恨，欲，愁……都不见了。那些人的名字，她记得。只是，再不对他们留有一丝丝情感了。

　　不由分说，逸潇忽抬手将慕容琰揽至身前，他方错愕之时，逸潇便朝着他的脸颊，轻吻了下去。

　　慕容琰愣住，眸中不知是欣喜还是惊诧，只愣愣地望着逸潇。不觉间，面颊上腾起浅浅一抹红，如无瑕玉璧之颜色。这是梦么？还是真的？他已分不清了。他只记得数千年前自己曾爱过一个女孩——她是唯一一个。几经轮回，她还在。她是世外仙姝，是池上芙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如今、可如今她就在眼前！再没有那么难接近了。他们那样近，半尺都不到，他完全可以占有她——

　　可是他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行。

　　逸潇生性风流，原就是将什么青楼酒馆都逛遍了的。她亲过多少俊男靓女的脸，她自己也不记得。约莫……就跟她活的天数一般罢。她出身尊贵，如今又是麒山的掌门，可以说但凡比她地位低的，无人敢违抗——反而会很自觉地投怀送抱。可比她地位高的，她向来不敢动。如玉帝佛祖，那些没趣的榆木老头她才懒得去招惹，也不敢招惹。慕容琰，则是比他们还要强上许多的。这是她豁出胆亲到的第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就是死，有这样一个容颜绝世的人物给她暖床，死在温柔乡之中，倒也无遗憾了。

　　逸潇道：“我不打算活多久了。你，留下陪我。”这语气分明是在命令！

　　慕容琰只觉心跳得愈来愈快，面上却毫无表现。他轻笑着把逸潇揽入怀中:“那……你要我如何陪你？”

　　逸潇心不在焉地解着他的衣带，轻声道：“我逛遍了那么多的烟花巷，走遍了那么多个国家，从来没有真正玩过谁，也没有真正看过谁的身子。”

　　慕容琰褪下外袍，伏在她耳畔悄声道：“我可不是妓子。”

　　逸潇忽挑起他的下巴，扬了扬眉:“知道你不是妓子，所以才好玩嘛。”

　　顿了顿，她又道：“本公子向来不当自己是女儿身。我也不似林黛玉，‘具稀世俊美，秉绝代风华’。我也不是什么‘世外仙姝寂寞林’，自然，我也不必如女人一般矫揉造作。所以……本公子从小就是在烟花巷里混大的，生性风流，你不会不知道罢？”

　　慕容琰笑道：“屠二公子您的‘美名’，三界都传遍了。就是在孤烟城，他们也道你是个投胎错了性别的。”

　　逸潇早就料到了。忖度一番，她便猜想到那些人都是如何说她——定是说她不守女德什么的，身子恐怕早就破了。

　　她只想提着剑大骂一句:扯你娘的犊子！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该说的还得说，还是会以讹传讹。

　　逸潇长叹一声:“你知道吗，我出生的那一天，满山云雾散尽，烈阳高照，万物生辉。”她笑了笑，指着自己脖颈中心那块婴儿指甲一般大小的胎记道，“他们说这是龙的印记。”

　　有人说逸潇是真龙转世，也有人说她是千载难逢的祸星。可她早已不在乎。她曾经想要主宰这世界，让所有嘲笑她、欺侮她的人全部臣服与她……可是做不到。莫说玉皇，也莫说阎罗，单是这人间她便束手无策。有人羡慕她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人羡慕她绝代风华，有人羡慕她有一个爱她的哥哥……可是她多想与别人交换！出生在一个父亲冷眼相待，母亲早早离去的家庭，真的算是幸运么？也唯有这个哥哥是天赐的不幸中的大幸。

　　如今，她什么都不在乎了！温亭，兄长，父亲，离去的母亲，失踪的弟弟——

　　她都不要了！

　　原本还尚存一点不舍与留恋，如今全都没有了。

　　她这一生，造了太多的孽。她打过群架，喝过酒，甚至杀过人……还惹得一个姑娘为她疯魔。他们都道她是个混世魔头，人品差，性格差，什么都差——偏生占了最好的出身！她该死，她该死！真龙又如何？同样是人，她凭什么生得那样好？她该死！！！

　　这一刻，眼前的世界再一次空白了……她隐约看到那些故人缓缓向她走来又离去，或褒义或贬义的称呼，回荡在她耳畔。

　　逸潇。

　　屠逸潇。

　　潇儿。

　　祸星。

　　赑屃。

　　浪荡子。

　　不要脸的贱货。

　　师姐。

　　姐姐。

　　娘亲。

　　屠掌门。

　　屠二公子。

　　……

　　那些称呼，是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三岁，大孩子们拿石子丢她;四岁，附近的男孩子欺负她;五岁，父亲为事业离开她;六岁，学堂里的孩子们挥拳打她;七岁，学堂里的孩子无故辱骂她;八岁，因腼腆安静被人笑哑巴;九岁，尝试与人交流却被说骚;十岁，为人抱不平，却被坏孩子丢下山坡;十一岁，被学堂里所有大孩子打骂，从马车上跳下，百日方痊愈;十二岁，为挽琴打群架，却被人说是她主动挑事;十三岁，被迫休学;十四岁，因容貌出众被女子排挤;十五岁，担任掌门，被人笑黄毛丫头;十六岁……

　　她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她不知道。华夏少了她，最多也就是动荡一时，很快即平静。屠家少了她，最多也就是一群人哭啼一阵子，终会消逝。并没有谁少了谁不能活。

　　她不做掌门了。

　　几日后，白鸽携着一封信回到麒山。秀丽苍劲的行书深刻在纸上，叫人不由得肃然起敬。逸清拈着信纸的手忽地松懈了，常挂在脸上的温柔的笑一点点淡去，同样偏浅色地眼眸渐渐没了神采。温亭接过信纸，淡扫了几眼，当即人事不省。

　　“吾兄逸清亲启:娣逸潇，生性顽劣不堪，无恶不作。今已然悔悟，遂将掌门位让于吾兄，再不过问麒山之事。另寄温倾颜:你我空有夫妻之名，却从无夫妻之实。今我已了却凡尘，尔则风华正茂，为不耽误，还请另寻良人。”

　　就这样罢。

　　反正……她已什么都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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