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冰冷的医院走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手术室中走出来，他摘下口罩，环顾四周，却只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

　　“你是王情的家属吗？”医生弯下身子，对着小女孩说道。

　　“嗯。”小女孩点点头：“我妈妈怎么样了？”

　　医生看着只有半人高的小女孩，她的眼睛蒙着一层晶莹的水雾，瞳仁黑漆漆的，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潭。他蹲下来，神情严肃地对小女孩说：“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呢？”

　　“我叫邓蒙蒙，爸爸刚刚出去了。”

　　医生松了一口气，手术台上的患者是宫外孕。他们遇到过好几例，做完手术出来就找不到家属，看来是自己多想了，他拍了拍邓蒙蒙的肩膀：“我叫你蒙蒙好吗，你妈妈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现在要转去病房了，你现在能联系你爸爸吗？”

　　邓蒙蒙用力的点了点小脑袋，她两颊上有青涩的婴儿肥，柔软的及耳黑发乖乖地贴着小脸，她轻声说道：“我已经给爸爸打电话了。”

　　“那就好。”医生扭头看着被推出手术室的王情，温声对邓蒙蒙道：“快，你妈妈出来了，快跟上。”

　　邓蒙蒙乖巧地对医生鞠了一个躬，然后加快脚步，跟上了手术推车。

　　医生看她虽然跑的很急，脸上却不见任何慌乱的神色，倒是有几分成年人的淡定。

　　然而手术推车还没有推出走廊，就有一个男人冲了过来。他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干瘦，满身的酒味，脸上皱缩的褶子都透着通红，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酗酒过度。

　　“小情！小情怎么样了！”他双手挡住推车，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

　　旁边的护士皱眉将他拉开：“闹什么闹，你是病人家属吗？医院禁止喧哗你不知道吗？”

　　医生厌恶地带上口罩，将周遭的酒味隔绝在外，他问向旁边安静站着的邓蒙蒙：“他是你爸爸吗？”

　　邓蒙蒙脸色沉静，摇了摇头。

　　“不是病人家属你闹什么？”护士怒道：“病人还没醒，要立刻送到加护病房，你让开！”

　　“蒙蒙，你不记得叔叔了吗？”那男人将邓蒙蒙拉到身前，将一张脸凑到她面前：“叔叔还送过你好多洋娃娃呢！还跟你妈妈带你去过游乐场。”

　　“我记得，沈叔叔。”邓蒙蒙不退不避，乖巧的回道：“走吧，我们先跟着妈妈去病房。”

　　“好好。”沈建国欣慰地帮邓蒙蒙理了理粉色外套的袖子，然后无视医生护士们狐疑的眼神，一路跟到了病房。

　　护士将几大瓶消炎的药液挂在床头，冰凉的药液通过王情手上泛清的血管缓缓输入体内。

　　“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护士冷着声音，她看了看安静站在床边的邓蒙蒙，眼神放软了些，低声对着沈建国说：“我们出去说。”

　　沈建国的背仿佛从来没有挺直过，他缩着身体，脸上的褶子笑成一堆，跟在护士的后面：“好好，我们出去。”

　　走到病房外，护士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建国，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家属，但是病人的女儿既然认识他，想来也是熟人，她交代道：“医生说要住两天院，观察情况，你既然是她朋友，就要快点通知家属过来，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们需要家属签字才能手术。”

　　“好好。”沈建国不住的点头，身上的酒味似乎散了些。

　　“还有，宫外孕怎么能这么晚才来手术呢？月份越大越危险。”护士忍不住抱怨起来，说完后，她才想起，眼前这人并不是患者的老公，便闭了嘴，扭头就走了。

　　沈建国搓了搓手，他走回病房，发现邓蒙蒙正静静地坐在病床边，便坐到她旁边，咧开嘴笑了起来：“蒙蒙，你觉得叔叔怎么样？”

　　邓蒙蒙转头看向他，眼神无波无澜：“叔叔，我们要不要出去买些吃的，妈妈醒来的时候可能会很饿。”

　　“哎呀，是叔叔没考虑到。”沈建国拍了拍脑袋，他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我出去买，你留下照顾你妈妈。”往外走了两步后，他顿了顿，回头笑道：“蒙蒙，叔叔对你好吧？你看你爸爸，都不知道死哪去了。”

　　邓蒙蒙的嘴角弯了弯，软软糯糯的童声响起：“叔叔你快去吧。”

　　沈建国在住院部楼下的快餐店打包了两份外卖，又蹲在马路边上抽了两根烟，这才急急忙忙往医院走回去。他拎着透明的外卖塑料袋子，晃晃悠悠地走进病房，却只看见了一言不发坐在床边的邓蒙蒙，床上空无一人，被子被凌乱地掀开来。

　　“蒙蒙！”他粗鲁地将邓蒙蒙的肩膀扳过来：“你妈妈呢？”

　　邓蒙蒙仿佛正在低低的抽泣，她的鼻头有些红，眼眶里蓄着一池剔透的泪水。在沈建国手掌的蛮力下，她缩成一团，颤声回道：“妈妈刚刚突然心率降低，已经被转进急救室了，我在这里等着叔叔，我害怕。”

　　“走，我们去急救室看看。”沈建国着急地往外跑去，却被一个身影堵在门口。

　　“哟，你也在呢？”门口的邓利挺着圆滚滚的啤酒肚，用力推了沈建国一把：“怎么？来给你未出生的儿子送行啊？”

　　沈建国被推了个踉跄，他站定身子，嘴角一勾，露出了一口常年吸烟的大黄牙：“关你屁事，死胖子，给我滚开！”

　　“老子今天打不死你！”邓利魁梧的身材向沈建国逼近，他一记左勾拳死命地挥了过去，手关节都泛起了红。

　　沈建国单薄的身子瞬间被打倒，他头重脚轻地往后倒去，脑袋磕在床沿上，“砰”的一声巨响。邓蒙蒙早就不动声色地躲到了墙角，她将头缩进高高竖起的外套领子里，只留下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邓利两步冲上前来，他揪起沈建国的领子，又是一记重拳。沈建国往旁边一躲，右脚朝邓利的大肚子踢去，邓利吃痛，两人缠打在了一起，不停地骂着脏话，引得病房外的不少人都伸头进来看。

　　“干什么干什么！”一个护士跑了进来，她神色焦急地喊道：“都什么时候了！谁是王情的家属？病人现在情况很不好，大出血！”

　　“不是手术完了吗？”邓利靠在墙上，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他不耐烦地说道：“怎么还这么多事儿？”

　　“你这是人话吗？”护士气的脸色铁青，她极力忍着怒气，开口道：“家属要做好准备，这种情况下大出血，一般不乐观。医生正在全力抢救。”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沈建国坐在地上，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有些着急：“要用什么药尽管用，我们有钱。”

　　“等消息，过会儿........”护士话还没说完，之前做手术的医生带着口罩走了过去，他朝病房里的护士递了一个眼神，然后摇了摇头。

　　几分钟后，邓利、沈建国和邓蒙蒙都聚集在王情的床边，王情身上的管子，氧气面罩都被撤掉了，脸色异常灰白，仿佛被抽干了血。她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邓利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小手术，之前王情也意外怀孕过，手术很快，恢复的也好，没想到这回却这么严重，他一颗被油浸透的心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悲伤，他把邓蒙蒙拉到身前，对王情轻声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蒙蒙的。”

　　王情原本毫无焦点的眼神，此刻却突然汇聚城一线，她伸出树皮般青筋暴露的手，摸起邓蒙蒙的胳膊，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水，灰白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了邓蒙蒙的身上。

　　邓蒙蒙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王情，不停地抽着鼻子，像是极力地忍着哭泣。王情看了她半晌，眼神变了好几遍，最后缓缓地说道：“对不起，蒙蒙......”

　　沈建国急切地凑过去，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王情的眼珠死死地盯着邓蒙蒙的方向，脸上没有了半点生气，拉着邓蒙蒙的手也脱力地软在了床上，他怔了怔，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人没了。

　　“妈妈！”邓蒙蒙终于扑在王情的身上痛哭了起来，之前强忍的泪水都在此刻释放，童音的哭声听着更让人心里难受，邓利心疼地摸了摸邓蒙蒙的头：“别怕，爸爸在这。”

　　沈建国悄悄地走出病房，他心里难受的厉害，刚出门，就看见了沈远。

　　沈远跟邓蒙蒙一般大的年纪，都是八岁的小娃娃，他穿着牛仔小外套坐在病房外的不锈钢长椅上，眉目秀气好看，见到沈建国出来，便腾的一下站起来，喊了句：“爸爸，要走了吗？”

　　“哎，本来是带你见见王阿姨的。”沈建国叹了一口气，他将手搭在沈远的肩膀上，脚步沉重地缓缓往医院外走去。

　　沈远的的耳朵动了动，他听着病房里女孩伤心的哭声，嘴角冷冷地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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