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

　　第八章
　　寸心离开灌江口后，在人间游历数年，再没了年少时的心性。
　　短短几载便觉无趣。
　　但她始终没有找到安身之处，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容貌生得丑，每每寻得落脚之处，总是会吓到街坊邻居。这易容换面之术倒也不是不会，只是寸心生性懒散，不好好学法术，只学了些打打杀杀的本事，为祸人间。加之老龙王未曾请名师调教，连这最简单的变化之术她也经常露了马脚，吓坏凡人。
　　转了三五年转到了昆仑山，这昆仑山原本是杨戬的师傅玉鼎真人清修之处，少有人烟。寸心看着山上绿意盎然，一道天泉从天而落，山上百鸟争鸣，百花斗艳，真真是个好去处。
　　寸心想，既来了此地。怎么也得上去拜见一下玉鼎真人，那玉鼎真人学问渊博，若能讨得他欢心，说不定能教我几招降妖除魔的本事。以后行走人间再也不怕各路妖魔欺负我，而且……如果他能教我改容换面之术，我日后就可以长住人间，享受凡人之乐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寸心当真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了。
　　玉鼎真人闭关结束，刚走到洞口就见一姑娘跪在洞口。走近一看，原来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
　　“你为何跪在此处？”
　　“寸心无处可去，万望师傅收留。”
　　杨戬休掉寸心那日，这玉鼎真人也是在场的。他心里本就对寸心有几分同情，如今见她求上门来也不好直接拒绝。
　　想了想说：“我独自一人在此洞中清修，你一个姑娘家，为何要来投奔我？”
　　“我没有亲人了，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你是二郎……你是二哥的师傅，也就是我的师傅，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拜你为师，跟着你跟在你身边学习法术伺候你。为你烧水做饭。”
　　提起做饭，玉鼎就心动了。
　　“可是我这里没有住的地方，我住在山洞里，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多有不便。”
　　寸心在洞口变出一个宅子来说：“这样可以吗？”
　　玉鼎见这宅子变得像模像样，觉此女虽懒散，但也有几分天资，且她做的饭菜实在是好吃，非常好吃。
　　寸心见此事有希望：“师傅平日就去洞中清修，出了关就回家中住，我给师傅做各色吃食，师傅意下如何？”
　　“你都叫师傅了？我还能不答应？”
　　“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就这样，寸心便在昆仑山住下了。
　　又过了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间寸心在山上跟着玉鼎真人学了不少本事，经常下山造福四方百姓。无聊之时，便做些绣品，拿到集市上去卖，换得的钱买些鸡鸭、各种食材拎回家给师傅做好吃的，日子倒也过的自在。
　　寸心每隔两日下山卖卖东西，嫌换脸麻烦，就换了一身黑衣，戴着黑色面纱行走江湖。
　　一日寸心在山下卖完了荷包，回家路上见许多壮汉，将一个老婆婆推倒在地，动作十分粗鲁。
　　这几名壮汉对着老婆婆叫骂: “哪里来的疯婆子？速速离去，莫要再纠缠我家主子了，若是还不速速离去，休怪我等无情。”
　　老婆婆瘫坐地上哭个不停，嘴里叫嚷道：“孽障！孽障！我怎么养了你这样一个不孝的儿子啊？”
　　不一会儿又一群壮汉抬着一个轿子过来了，婆婆突然扑上去抓着轿子不放，哭着说：“儿子，我的儿子，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啊。”
　　随即老婆婆又被几个壮汉围住，周围的看客，无人敢上前帮忙，生怕惹急了这群凶神恶煞的打手。
　　“岂有此理。”
　　寸心上前将婆婆扶起来伸手教训了那几个壮汉，原来轿子里坐的这个男人是这位婆婆的儿子，因赵家小姐的美貌和赵家老爷的钱财入赘赵家，入赘赵家后居然不认自己的生母，将母亲赶出门外。
　　寸心非常生气，上去与人讲理：“你母亲生你养，给你生命，你竟为了荣华富贵，你真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牲。”
　　“哪里来的刁妇，敢对我家老爷指手画脚？”
　　寸心一脚便将那出言不逊的仆人踢飞了去，那几个打手倒地□□，狼狈不堪。寸心将那不孝子从轿子里头抓出来，一顿暴揍：“日后你若不对你母亲尽孝，我便要了你这狗命。”
　　一旁的婆婆跪下求饶，哭着说：“饶命，求女侠饶了我的的儿子。”
　　寸心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转头恶狠狠的说：“日后若在做出此等不孝之事，我必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那个不孝的儿子跪在地上一直说：“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最后那不孝子将自己的母亲接走，带回去侍奉。
　　又过了几日，寸心见有人在鱼铺卖鱼，那鱼儿原是一只鲤鱼精，开口求渔夫放过她，眼泪都流下来了。
　　那渔夫却怎么都不肯放掉，认为是个好宝贝，定能卖出好价钱。
　　寸心原打算将今日所得银两与那渔夫换了那鲤鱼精，没想到渔夫嫌少，死活不肯换。
　　说话间又改变了主意，想将那鱼宰杀吃掉，或许还能延年益寿。
　　“无知渔人。”
　　寸心见苦劝无用，便动手砸了鱼铺子。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这鱼我给你便是。”
　　寸心只是想教训他，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将鲤鱼带走，就此罢手。
　　寸心放生鲤鱼，转身回山。
　　日子就在这样的小打小闹当中慢慢的过去了。
　　寸心的手艺好，生意慢慢好了起来，连官家小姐夫人也常光顾寸心小摊，寸心寻思街上人多，不好凭空变出房子来，变出银子租铺子也不是不可，但到底少了些自己得来的乐趣，暗暗下定决心要自己挣钱，等攒够银子就盘下铺面，把生意做大。
　　寸心摆摊一直带着面纱，却惹来县太爷的儿子，固执的认为寸心是个大美人，三番五次骚扰，三番五次被寸心打断腿。
　　一日夕阳落下的时候，寸心正打算收摊回家，半路遇见一个年轻的书生在卖身，他写的一手好字，卖身是为葬母，寸心上前一问才知此人名叫李延宗，上京赶考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却还是没能榜上有名。
　　他父亲早逝，母亲独自将他带大，后来他上京赶考，母亲染了重病没有人照顾。等他回来时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不治而亡。
　　家里的钱财都给他上京赶考用完了，如今连葬了母亲的钱都没有，故在此地卖身。
　　寸心见他可怜，将身上的银两都给了他，嘱咐他回去好好安葬母亲。
　　结果因为钱不够，棺材铺的老板死活不肯将棺材卖给这李延宗。
　　寸心心想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便折返回去。
　　“老板，他差多少银子？”
　　“不多，二十两。”
　　“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这方圆五十里可就我们这一家棺材铺，爱买不买。”
　　“我们赊账可以吗？”
　　“赊账？赊死人账？不吉利，本店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我求您了，我以后一定把银子还给您，我娘她……我娘她都走了四天了，再放……再放就臭了，我求求您，求求您了。”
　　那老板好不得意：“是你娘死了，又不是我娘死了，你急，我不急。你就慢慢跪着吧，看我会不会心软。”
　　“岂有此理，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店。”
　　“你敢！县太爷是我小舅子，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说话间寸心就要砸了棺材店。
　　杨戬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暗中照看着寸心，跟了寸心这么久，才彻底明白她这千百年来的骂名从何而来。
　　“哎，你还真砸啊。”
　　“砸店还有真假之说？那西城的鱼铺子就是我砸的，东城赵老爷家的女婿是我吓得尿裤子的，南城……”
　　“你就是……你就是那个泼妇？”
　　“老板过奖了，小女子敖寸心，横行乡里数月之久，对了，忘了告诉你，县太爷小儿子的腿也是我打折的。”
　　“女侠饶命，女侠饶了我吧，店里物件女侠尽管拿，尽管拿。”
　　寸心见他告饶，不再为难他，带着书生走了。
　　寸心见这位李姓书生着实可怜，便帮他葬了母亲。
　　告辞之时天色已晚，书生担忧寸心安危，执意要将寸心送回家中。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你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了遇到歹徒怎么办？”
　　寸心觉得好笑：“万一遇到歹徒，你要如何？”
　　“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是延宗誓死也会护住小姐的。”
　　“真不用，你跟着只是累赘。”
　　“不会，就请小姐应允，就让延宗送小姐吧。”
　　“我家里远，你就别去了。”寸心想施法离开，又不愿意在这凡人面前漏了底。
　　“既然小姐家中远，延宗更要送送小姐，若小姐走累了，延宗还能背小姐一段。”
　　这凡人真是固执，不如假意留下，待他不注意之时再溜走，否则要让他知道了我的老巢，师傅还能放的过我？便答：“天色这般晚，不如就不走了，今晚住在你家，明日再回去吧。”
　　寸心说完却见那书生脸红到耳朵根了。
　　“怎么？你们家不方便？”
　　“不不不，方便的。”
　　“到底方不方便？”寸心看这人呆呆的，竟有些可爱。
　　“方便，方便。”
　　当晚，寸心小试身手，做了两道简单的素菜。
　　李延宗家中只有一方矮屋，后院种着些萝卜青菜之类 。
　　寸心做了一千多年的菜了，随手炒了两个小菜，与李延宗吃的颇为满足。
　　隐在暗处的哮天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杨戬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样子，想起了那些被自己忽略的日子。
　　曾经，她也这般为我洗手做羹汤，而如今，物是人非。
　　“小姐辛苦，让延宗收拾吧。”
　　寸心便端着油灯出去了。
　　夜里，寸心睡的床，李延宗睡的地板。
　　半夜，寸心醒来将李延宗小心放在榻上，回山上去了。
　　次日李延宗醒来却不见恩公的影子，此女子李延宗是知道的，知道她先后打过赵老爷的女婿，掀过渔夫的摊子，砸过药材铺，当地百姓对她颇有微词，但是李宗也知道她是为了老婆婆，为了救金鱼，为了垂死的病人。心中早就对这位带着面纱的姑娘有几分好奇，几分敬意。便日日守在她摆摊的地方，期待能再次见到她。
　　皇天不负有心人，七日后李延宗果然再次见到她了。
　　“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等你。”
　　“等我作甚？”
　　“我要报答恩公。”
　　“我不要你的报答。”
　　“我已经卖身给小姐了，从此是小姐的人。”
　　寸心一口茶从嘴中喷出,想想道“我不买你，那钱是我借你的，日后你还我就是。你速速离去吧。”
　　“你对我如此大恩，我怎能不报？”
　　寸心没有再理他，而是收了摊，转身回山，登山的时候李延宗还是一路跟着她，山路崎岖，他跟的颇为辛苦。
　　寸心被人缠得不耐烦，用法术甩开了。
　　又过了十几日，创新心想都这么久了，这人该走了吧，一定不会再像前几天那样缠着自己了，便又下山摆摊做生意，没想到那李延宗还是等在原地。
　　“你这个人烦不烦？”
　　“延宗未报大恩，不敢擅自离开，但求小姐成全。”
　　“你这人怎么这般固执，那倘若我以后不来了呢？”
　　“那延宗就在此等着小姐，小姐一日不来，延宗就等一日，小姐一年不来，延宗就等一年，小姐若是十年不来，延宗就等十年。”
　　“倘若我一辈子不来呢？”
　　“那延宗就等一辈子。”
　　寸心见他眼中一片赤诚，毫不闪躲，双目炯炯有神，神色认真。
　　这人生的真是好看，寸心突然想起了杨戬，当年救杨戬时，杨戬也是这样看着自己说一定要报恩。结果……
　　“我真的不用你报恩，你走吧。”
　　好不容易甩掉了他，结果那书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寸心住在昆仑山上，便每日登山寻找。
　　寸心无奈，现身与他相见：“你打算如何报恩？”
　　“小生愿以身相许。”寸心听他这么说，忽然觉得可笑，以身相许，怎么人人都要以身相许？
　　“你不能一身相许。”
　　“为何？”
　　“因为我已经许了人家。”
　　“啊？小姐许了哪家？”
　　“怎么？你还打算同我一般，上门踢馆？”
　　杨二郎在一旁见状直笑。
　　寸心感觉到了，感觉到杨戬在附近，只是不愿现身相见。
　　转头对那书生说：“即便我没有许了人家，你我也绝无可能。”
　　“为什么？”
　　“人妖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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