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

　　十二章
　　李延宗缓步迈入偏厅，厅中坐一嬷嬷，身旁站着两个小厮。这嬷嬷是姨母身边的刘嬷嬷。
　　果然是姨母身边的人，李延宗进来之前就已经想了许多，但到底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来人不是姨母遣来的。
　　即便求事求银总能周转一二，但若是……
　　李延宗不敢细想，难过不能自已。
　　三年，寸心，只消三年……
　　“奴婢参见大人。”
　　“刘嬷嬷不必多礼，姨母这向可好？”
　　“托大人的福，姨娘一切皆好。”
　　李延宗端坐主位，捧茶轻抿。
　　那刘嬷嬷没进过官宦人家的院子，心中紧张，一时竟忘了来意，见李老爷和颜悦色，请自己吃茶，吃了两口清茶镇定不少，将事情缓缓道来。
　　“前些日子京中来人了。”
　　李延宗听得此言愣了一愣，还好，开口并不是“寸心姑娘嫁人了”。
　　“抬了许多东西进院，说是大人您孝敬姨娘的，我们家老爷高兴坏了，也顾不上问清缘由，就将人安顿了下来。”
　　李延宗瞧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后来才知道来的是国舅府的人。”
　　李延宗眉头一皱。
　　“国舅爷当真出手阔绰，将家里翻修一番不说，还赎回被你家大爷败出去的祖屋，如今请了先生将李老爷和李夫人的牌位请了回来，香火供奉。”
　　李延宗闻言面色和缓不少，问道:“姨母可曾阻拦？”
　　“回大人，姨娘一开始自是阻拦来人的，只说此事要同大人商量，后来被老爷训斥了一顿，便没了下文。”
　　“姨夫为何训斥姨母？”
　　“老奴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过了几日，老爷在凉州的生意突然红火了起来，姨娘心中不安，怕没的连累了大人，便遣我上京将此事告知大人。”
　　李延宗心中松了一口气。
　　天大的事，只要不是……便什么都好。
　　“你回去回禀姨母，就说我知道了，让她不必介怀，既然姨夫高兴，就随他去吧。”
　　“是，老奴一定将大人的话带到。”嬷嬷带小厮告退。
　　那以后风头就变了，六王爷的人眼睁睁看着李延宗这株大树倒向了国舅府。
　　皇帝无子，只得三个公主，且皇帝沉迷享乐，纵情烟酒，身子早就空了，夺位之争已久，六王爷同国舅爷形同水火。
　　六王尚算得上名正言顺，皇帝膝下无子，身体又不好，本就应该从皇弟中甄选出一位，以备不时之需。
　　奈何皇帝不死心，总觉得自己还能有皇子，即使被逼走投无路，也不曾放弃挣扎，所以有了这招婿一事。
　　大驸马是国舅的人，二驸马是六王的人，原以为这老三的驸马是自己的人，如今也说不上了，老皇帝心里苦。
　　国舅爷一心想把持朝政，眼见的皇帝明里暗里受六王爷裹挟，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寸步不让的守着。
　　鞭炮放过三串，新人入洞房，李家的火盆原本放在大门口，公主进门的时候说是怕火，生生命下人端了下去，三公主的乳母桂嬷嬷陪嫁李府，听闻此事又遣人将火盆抬了回来，搁在卧房门口，只等新妇进门时过火盆，桂嬷嬷是宫中老人，对于礼法教规最是清楚，一个劲的规劝公主殿下，不跨火盆不吉利，驸马爷见了，却只说公主不愿跨就撤了去。
　　众人只说驸马爷疼公主。
　　喜床铺着红绸子黄锦缎，绣的龙凤呈祥，宫里出来的物件无一不精美，无一不奢华。
　　安置好公主殿下，李延宗迈步去了前厅敬酒。
　　今晚有大事，忍辱三年余，为的就是今天，将事情都料理清楚。
　　厅内丝竹声声声入耳，宾客言笑晏晏，交杯换盏，欢庆一堂。
　　李延宗坐在大堂上招呼宾客吃喝，一道内旨下了下来，是皇帝身边的顺公公亲传的圣旨，陛下病重，召三位公主携驸马及皇室宗亲进宫候旨。
　　众人纷纷疑惑，陛下刚才吃过酒，坐在养居殿的堂上接受了三公主和驸马爷的跪拜，这怎能说病就病
　　况且今晚六王和国舅早早便走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平日里与李延宗交好的几位皇亲国戚已经心里打鼓，忍不住上前询问了。
　　“驸马爷，这可如何是好？这陛下刚才还好好的，这么紧急召我们进宫，莫非有什么泼天大事不成？”
　　“有什么事诸位大人同我进宫一探便知。”
　　“倘若……”不知为何，有几位大人心里甚为不安，今日总有说不清的烦躁，心神不宁，“倘若……倘若有诈怎么办？”
　　“有诈也得去看看什么诈，传旨的是陛下身边的顺公公，不是旁人，若是不去，御林军此刻便能以抗旨之名拿下你我。”
　　进了宫才知晓，真真是泼天大祸。
　　陛下今日送三公主出阁后略略进了些晚膳就歇下了，谁知不到一个时辰就跑了七八次茅厕，本以为吃坏了肚子，缓一缓叫太医开服药也就好了，谁知晚间竟开始发热，太医院使尽了手段这烧就是不退，半响，竟然还开始咳血，连床也下不得。没一会子，皇后娘娘先慌了，立马请了国舅爷入宫。
　　国舅入宫后问太医圣上病情如何，太医说是皇帝中毒了，但到底中了什么毒，怎么中的毒都不知道，国舅也没有着手纠察，又连着逼问了三遍陛下病情如何。
　　一屋子的太医乌压压全跪下了：“回国舅爷，臣等才疏学浅，只怕陛下挨不过今晚……”
　　皇后娘娘当场晕了过去。
　　“陛下，请恕老臣无礼，今圣驾受损，然我朝江山不可一日无主，古之圣贤，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老臣以为，为今之计还是得让长公主监国才是啊。”
　　皇帝不怒反笑：“宗亲中就没有旁系有儿男可担当大任？朕的皇弟中就无人可堪大任还没到把江山交给一个丫头手里的时候吧，国舅爷。”
　　“陛下，旁系宗亲子弟沉迷花市的，流连青楼妓馆的，整日吃喝嫖赌的，十个里头有九个是废的，剩下那一个不是早早夭折，就是还没长大，确实难有人当此重任。”国舅爷也此时不急了，端了杯茶吃了起来，“至于皇弟，就不用我说了吧？”国舅爷瞄了眼皇帝，只见他神色萎靡，形容枯槁，眼神却没有寂灭下去，甚至有几分旁日没有的精神，正是回光返照。
　　急不得，皇帝必要在咽气之前交代清楚的，否则朝廷和天下就更乱了。
　　“陛下的几位皇兄都去见先帝了，弟弟们去的也不少，越贵妃的手段陛下难道会不知吗六王爷陛下不用我说了吧，其余王爷都是些胆小怕事的，哪里能监国理政？臣以为长公主贤良淑德，温厚恭顺，可堪重用。”
　　“什么贤良淑德，温厚恭顺，说的倒好听，你不过是觉得嘉庆性子柔顺，好拿捏罢了，她那个夫婿是你的人朕岂会不知？ ”
　　“陛下这是哪里话，长公主既是嫡女又是长女，监国理政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皇帝冷笑，“自古哪个女子治国理政理所应当？”
　　“邓公公，你是怎么伺候陛下的？还不给陛下准备笔墨纸砚？”
　　邓公公站着没动，手底下有几个小公公拿了笔墨纸砚上来。
　　“陛下，老臣不难为您，您只消写个命长公主监国的书令，臣保证三位公主都能好好的，此生不会受半点委屈。”
　　皇帝气的差点吐血。
　　正不知如何应对，三公主进殿了，李延宗紧随其后，后面二公主夫妇，长公主夫妇都进来了。
　　“翟耀（国舅名讳），你要做什么？”
　　“陛下，臣方才所请，还望陛下恩准，否则……”
　　“否则如何？你要做什么？”
　　“否则？”国舅爷冷笑道，“听闻陛下最疼爱三公主，今日且让我们看看陛下有多疼爱三公主。”
　　谋划了三年，今日必须将此事做成，否则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国舅爷心智坚定，拔了剑就像三公主刺去。缺不料被李延宗生生挡下了，长剑通体雪白，一股鲜血沿剑体滑落，没入剑柄。
　　“你这是做甚？你不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公主吗？”
　　“李卿！你竟真是国舅爷的人吗？”
　　李延宗看皇帝一眼，又看国舅爷一眼，转身对三公主说:“公主殿下，李延宗福薄，今生不得不辜负公主殿下。方才……”李延宗作揖道，“就当臣给公主殿下赔罪了……”
　　皇帝见此情形，思虑片刻说道：“好端端的，倒也不必动辄打杀，嘉庆监国，也需嘉仪，嘉熙两姐妹同意才行啊。”
　　老大与老二到底没有拧成一股，只要有争执，拖上几时，待六王察觉，一切就尚还有转圜。
　　嘉熙公主没有动，嘉仪公主长跪，磕了个头，说：“回父皇，儿臣同意。”
　　皇帝眉头彻底拧成一团，黑着脸说：“嘉仪，你……连你也，竟连你也……我一直以为……”
　　“哈哈哈哈，其实二驸马是我手底下季师爷的外甥侄儿，两位公主的驸马爷都是从我的府里出来的。陛下还不知道吧？一直以为他是老六的人吧？”
　　国舅爷欣慰的看了眼二公主：“老臣近些年被六王爷逼的退无可退，自然事情要做的把稳些。”国舅爷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胡子，故作深沉道：“李尚书嘛，自然也是我的人。今日的局面陛下倒要好好谢谢他。”
　　皇帝到没有太吃惊，只淡淡说了句：“既如此，让朕考虑片刻吧。”
　　“陛下莫不是拖延时间等六王勤王救驾？”
　　皇帝低头不语。
　　“臣不妨告诉陛下，这宫墙外已有禁军全面锁住，不仅如此，各家各户的亲眷可都在宫墙低下站着呢，六王爷一向仁厚，这沾着亲带着故的都是长辈，六王爷怎么下得去手攻进来呢？几位王叔可都在墙下站着，六王还能踩着他们的尸首进得宫里来？若是果真如此，日后六王又如何得这至高之位？如何应对天下人呢？哈哈哈哈。”
　　皇帝垂眸：“既如此，国舅让朕考虑片刻又如何？”
　　“我告诉你，这诏今日你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经方才一闹，国舅也无甚耐心，拔剑就往皇帝脖子上架，还没架上去，外面忽然平地一声炮响。
　　外面火光冲天，打杀之声不绝于耳。
　　“国舅爷，国舅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说话间一个内官浑身是血，跌跌撞撞，连摸带滚的爬了进来。
　　“没出息的东西，慌什么？外面怎么了？是不是几方将士闹起来了？。”
　　宫人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哆哆嗦嗦的说道：“不是……国舅爷，六王爷领兵杀进来了，徐都尉命小人进来报信。”
　　“杀进来了？怎么就杀进来了？”
　　“带着文城军杀将进来了，说是……说是……”
　　“快说！”
　　“说是国舅谋反，他要清君侧，除逆贼。”
　　“那……那宫墙边上的皇亲国戚呢？各家各户的亲眷呢？”
　　“都……都……”
　　“都如何了？”
　　“都被屠尽了……”
　　“屠尽了，屠尽了……”国舅踉跄了两步，勉强稳住身形，“屠尽了，居然屠尽了……”
　　李延宗牙口紧闭，额边青筋都起来了，半响闭上了眼睛。
　　皇帝只是冷笑：“李卿家殚精竭虑，为他谋划，没有料到他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吧？”
　　李延宗确实没有料到，原定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国舅爷这一招李延宗算到了，也有应对之策，西面宫城因是冷宫所在，年久失修，好几处狗洞掩埋在杂草之中。
　　本来说好的由那处进宫，不料……
　　皇帝见李延宗悲痛，到底心生不忍，问：“国舅爷将那几处狗洞派人堵上了？”
　　“什么狗洞？”
　　这下再也无话可说，三公主侧目望去，只见李延宗面如白纸，站也站不住。
　　说话间，六王爷就进门了。
　　“哈哈，李卿家好谋算，步步被你算中了。”
　　乌压压进来好大一批军士，都是六王爷的心腹。
　　“臣弟救驾来迟，万望陛下恕罪。”
　　六王爷端端站在堂上，笑呵呵请罪。厅堂上站着的军士无一人下跪。
　　国舅爷跌坐一边，一败涂地。
　　当真没料到六王爷能对自己的亲姑姑亲舅舅亲侄儿下毒手。
　　皇帝还算镇静，喃喃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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