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天空城]霜刃

　　前往南羽都的霜城一行人行至日落时分方才抵达位于人族边界的驿馆，待收拾妥当，已是掌灯时分。

　　无霜双眸微阖，再次感受那股在空气中隐隐流动的气流，配合着敏锐的听力，似乎将世间万物勾勒成一副生动明艳的画卷，小到房檐上滴落的一滴水，大到方圆百里内的一草一木，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荷苑见她出神，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去打动她。

　　之前仅能听到，这次似乎还能“看”到了。随着气流动得愈加频繁，她似乎能感受到那滴水从房檐的边角一点一点的慢慢凝聚，聚成一滴小指指甲盖大小的水滴，沿着屋檐的檐角慢慢改变形态，最终形成上尖下宽的水滴形，叮的一声从檐顶滴落下来……

　　驿馆内有宫侍与侍卫来回走动忙碌的声响，间或几句交谈并不值得注意，直到白庭君的房内传来戚落霖不怀好意粗鄙不堪令人作呕的谄媚声：

　　“……陛下不如趁今夜临幸了她？我在熏香里下了药，陛下可借议事之名召她来此间。”

　　白庭君双手背在身后，愠怒道：“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皇的熏香里下药？”

　　戚落霖连忙谄媚的为白庭君倒上一杯茶奉上，“陛下莫急，先听属下说完嘛。这熏香呢，的确是加了一些催情的药物，不过这茶水却是属下事先在里面放了解药的。陛下召她前来后，只与她议事，不让她喝这茶水，自然能心想事成……”戚落霖话音未落，白庭君一掌将他扇翻在地，怒叱道：“你真龌蹉！”

　　戚落霖倒在地上，嗤笑一声道：“我龌蹉？我只是不像某些人将自己不可告人的想法压制在内心深处，从不敢对外人提及。你敢说你对她从未有动过半点心思？那日我在陛下寝殿内看见的又是谁？”

　　白庭君惊魂不定，嘴里呓语道：“不，那个人不是她……她不会……”说罢，双手痛苦的捂住头，绝望的吼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若我遇见她那日，听她一声劝，不再去追苓儿，我就不会变成这样……我……我……她又如何能看得上我？”

　　戚落霖从地上爬起来，握住白庭君的胳膊道：“女人嘛，只要得到她的身体，她的心迟早会属于你。如今南羽都近在眼前，难道你要眼睁睁见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你忘了她曾是风刃的王妃？说不定此番前去南羽都便是想要与风刃重聚呢？今夜时机难得，陛下切莫再犹豫，我已派人用陛下的名义去请她过来。她若今夜失身于陛下，自然无颜与风刃再续前缘，必定会安安心心侍奉在陛下身边，如此一来，陛下既能美人在怀，又能为霜城助益不少，陛下何乐而不为啊？”

　　白庭君犹豫了。

　　便是在这个空档，有人敲响无霜的房门，一名声线稚嫩的宫女在门外道：“夜姑娘，陛下请你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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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明日霜城的人便会到南羽都？”风刃背对着裴钰站在台阶上问。

　　裴钰点头，“是的，王爷。”

　　风刃忆起前晚被无霜撞破他与暝夕的事，想她对自己误会颇深，不禁有些担忧道：“那她……也会来吗？”

　　裴钰稍作迟疑后道：“王妃是以霜城国师身份来南羽都。”

　　风刃如释重负，走回正位上坐下，“不管是何身份，她来了便好。我交待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裴钰知风刃说的是封灵箭，毫不迟疑道：“已经办好了，王爷打算什么时候用？”

　　“备在那里，我自有用处。”风刃稍作沉吟后对裴钰道：“没什么事便出去罢，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裴钰抬步往门外走，走到一半忽想起另一事，半路折回对风刃道：“还有一事，属下适才路过偏殿，好像听见……付公子那里又来了新客。”

　　“新客？”风刃很是无语的将手里东西往桌案上一放，语气不耐道：“又是女的？”

　　裴钰仔细小心的答：“这次来的是位男客，听说叫……澜沨。”

　　风刃当初曾扮作宫中琴师接近易茯苓，化名用的便是南风。此番听裴钰提及此名，颇有些芥蒂道：“可有打听出他是何来历？”话音刚落，风刃便记起夜无痕曾向自己提及过一个人的名字，也是叫澜沨，那个人是……

　　“幕海神族的二皇子。”

　　“啊？”裴钰显是还未反应过来。

　　“看来我这南羽都是越来越热闹了。”风刃感叹一句，便令裴钰下去了 。

　　只是裴钰前脚才刚走，后脚便有一个风刃不想见之人出现在宣勤殿内。

　　暝夕拿下兜帽，抬起脸，颜如朝露朝风刃笑道：“王爷似乎并不欢迎我。”

　　风刃没有应她，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银色龙纹斗篷在她身后逶迤拖长，划出一道妖冶而弯曲的弧线。暝夕一步步朝风刃走近，风刃不紧不慢道：“夜无痕就在偏殿，你不怕他听见？”

　　暝夕脚步一滞，很快恢复如常道：“王爷难道以为我会对王爷做什么吗？”暝夕这才抬手张开隔音屏，一脸坦然道：“今夜我不会对王爷做什么，却并非是因为夜无痕。”

　　“我对此并无兴趣。”风刃在脑海里思索该如何摆脱眼前这个令人生厌的女人，目光游走间发现兮音琴不偏不倚正摆在自己跟前，当即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拨动琴弦，只听一声天籁之音破空而出……

　　隔音屏陡然崩碎，暝夕痛苦的捂住耳朵，却抵不住一声又一声的琴音自兮音琴中如泉水淙淙般流淌而出。

　　“呃……”暝夕捂住耳朵，表情万分痛楚的在地上打滚，脸颊侧面甚至隐隐有鳞片现出。夜无痕与另一人齐齐现身宣勤殿内，只见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一时间竟忘了说话。而虽他同来的那人神情却很是淡定自若的道出“幻神魔音”几字来，言语间满溢对抚琴之人的佩服之意。

　　夜无痕这才回过神来，瞪了那人一眼，快步走到风刃跟前道：“还不停下？没看见她很难受，都快现出真身了。”

　　风刃微眯起双眸平视前方，并不为之所动，拨动琴弦的手指丝毫不停歇，抹、挑、勾、剔、打、摘、擘、托一个不差。直到一曲终了，风刃方才收手起身，只手背于身后对夜无痕道：“管好你的女人。”

　　夜无痕语结，一时还没弄懂发生了何事。那人却已步至兮音琴前，手指在琴弦上逐一抚过，再勾起手指弹上三两个音，暝夕坐在地上，神色骇然的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只是琴音过后，并未有任何事发生。直到这时，暝夕方才松下一口气，故作柔弱姿态对夜无痕娇声道：“无痕，快扶我起来罢。”

　　夜无痕面色不虞的扫了眼兮音琴前站着的两人，转身将暝夕扶起来。暝夕有意无意往他怀里倒，夜无痕索性将她抱起来，转眼消失在宣勤殿。

　　风刃这才将注意力移回那人，几番打量之下只觉那人容貌看着莫名有几分眼熟，心中蓦然掠过暝夕曾说过的一句话：我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像那个人，想与你……当即凝眉不展道：“你是何人？”

　　闻言，澜沨将注视兮音琴的视线收回，抬眸望向风刃，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叹了一口气道：“兮音琴选择你，拒绝我，看来是我输了。”

　　“此话何意？” 也不知是不是因暝夕的缘故，风刃对他并无好感。

　　“我叫澜沨，来自幕海，不知夜无痕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澜沨毫不回避的与风刃对视，嘴角勾起笑：“我之所以来南羽都，便是为听你用兮音琴抚一曲茵梦，不曾想茵梦未听着，倒是……”见风刃目露不解，澜沨心知肚明道：“适才你弹奏的那首琴曲名为无霜，夜无痕没告诉过你么？”

　　风刃眸色复杂，他当然知道夜无痕奏琴时幻境中出现的便是无霜花与他心心念念之人，可是……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风刃语气渐松，“我是说，你为何会知道这首琴曲？”

　　澜沨饱含深意的看了风刃一眼，转过头道：“昔日夜无痕来幕海之底求取沧海珠，把酒言欢之际，便让我谱了此曲赠他，说是想等到无霜公主生辰之日亲手奏于她听。只可惜，传闻中那位无霜公主未等到生辰之日便殒命诛神台下……我原以为此曲会随着她的消逝而终成绝唱，却不想在此处闻及。夜无痕将此曲交予你，必定是心中有所放下，他当日也是用这兮音琴为你弹奏此曲无霜的罢。如此一来，我亦找到我心中想要之答案。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风刃目光冷锐道：“你说……兮音琴选择我拒绝你，此话是何意？”

　　果然还是紧抓不放啊。澜沨低笑，心道：此人若能成为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必会有趣不少，只可惜是个羽人……当即叹了口气道：“你还不明白吗？兮音琴心悦于你，否则何以会为你奏出唯有暮云乐神才能奏出的幻神魔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自有龙魂琴与我相合共鸣，理应不该嫉妒你才是，不过……我倒的确是有几分嫉妒你。”澜沨抬眸浅笑，转身消失在宣勤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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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狂风在临渊台上肆虐，靛青色长袍被风吹卷在空中翻滚如浪，伴随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霜色光罩缓缓降下，靛青色长袍失去张狂之势安顺的垂落在地，几乎与此同时，一身黑色纱衣的若水虚影出现在临渊台，在澜沨身后朱唇轻启道：

　　“请殿下明夜离开南羽都，无霜公主自有她的命数在等着她，殿下亦有殿下的命数在等着殿下。”

　　澜沨低笑，回过头看向若水道：“也包括被封灵箭射中吗？”

　　若水依旧是白色菱纱遮眼，神情冰冷道：“是幽偌告诉殿下的吧，殿下若不想受这一箭，自可想办法解去龙魂之力，切断与我暮云城无霜公主的联系。”

　　澜沨拨动手中的青云箫在掌指间转了个圈，复又握紧道：“且不说龙魂之力不是说解便能解，我体内有妖族之力，根本无须畏惧封灵箭。我在此徘徊犹疑，不过是在琢磨另一件事。”

　　“何事？”若水轻轻问。

　　“困龙镣。”

　　闻言，若水柔弱的身肢在霜色光罩内几不可闻的抖了一下。

　　澜沨并不理会她的异状，径直道：“昔日妖皇青陌痴恋凝焰皇后，为得到她，不惜从隐龙神族得来困龙镣将其锁住从而带离暮云城。这是暮云城的耻辱，所以才会有后来暮云神族与时支妖族那场大战。而被困龙镣锁住的凝焰皇后，周身神力尽失，自是无力反抗。待青陌战死，暮云神族大败时支妖族将凝焰皇后从时支城解救出来之时，凝焰皇后腹中已怀有青陌的骨血。若那时狠心杀掉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儿，凝焰皇后说不定还可以有一两千年的时间多活，然而她并不想放弃腹中孩儿，那个孩儿……”说到这里，澜沨叹了口气，方才将话说完：“便是后来的无霜公主，对么？”

　　若水未置一词。

　　澜沨眸色深沉：“不过就算青陌已死，困龙镣一旦套上，神力封锁，只等宿主神陨方能解去。是以，凝焰皇后诞下青陌的子嗣不久便神陨了。我那时还去过暮云城，一是为拿回青陌的遗物，便是这支青云箫，二则是为追寻困龙镣的下落。可惜我去晚一步，困龙镣已不知下落。”

　　霜色光罩内白色水气聚集，幽偌幻梦般的影像再度浮现，伴随着如梦似幻的轻语：

　　“还不明白吗？若水姐姐，殿下是忧心有人会故技重施，为无霜公主戴上困龙镣，重蹈凝焰皇后的覆辙。到那时，不仅你暮云神族会失去无霜公主，就连我幕海神族也会折损一位神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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