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爱情故事（上）

　　高枫把姜婉送到阿姆斯特朗机场的那一天，新奥尔良的天气格外晴朗温暖，就像是要给提前离开、舍弃这里的姜婉留下最后一个好印象，好让她有机会的时候还会再来。
　　他推着轮椅，不时瞟一眼姜婉，突然发现，Mardi Gras那一天，他看见的绿色比基尼女孩也许并不是她。
　　她的下巴似乎没有那么尖，耳朵也没有那么大。鼻尖的地方，还有一个明显的黑痣。

　　而他当时竟然仅仅因为看见一个像她的人落荒而逃。

　　姜婉的父母是高高瘦瘦的知识分子样子，远远地看过去就很有涵养，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姜婉会成长为那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善良的乖乖女。
　　或许她的生活里，曾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遇到高枫。

　　让他一个人来送，是姜婉的坚持。关心她的朋友和同学有很多，若是来送，大概也能凑成一个送行团，可是姜婉只想偷偷的走掉。
　　在医院里，高枫每每都想开口，跟姜婉说些什么。可奇怪的是，她对他并没什么话说，也因为这样，他酝酿许久，每次即将要说出口之时，看着她淡漠的表情，却总是泄了气。

　　高枫把姜婉的轮椅推到她的父母面前，她的母亲突然冲过来，抱着她大哭了起来。
　　而她的父亲，却站在后面，一动不动，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可那目光似有千斤之重，让人几乎难以承接。

　　机场的尽头是一家PJ Coffee。高枫去给姜婉和她的父母买吃的，顺便给他们留些私人的空间。
　　因为是个周末，排队的人有些长，他买了三杯热巧克力和两个蓝莓丹麦，花了半个小时。
　　蓝莓丹麦是夏菲在PJ Coffee的点心里面最爱吃的一种。高枫回过神来，想了想，发现自己根本记不清姜婉的口味。

　　“伯父，这是给您的。”外卖的袋子簌簌作响，高枫递给姜婉的爸爸。
　　“你是高枫吧。谢谢你。之前咱们在电话里也沟通过，辛苦你了。”他说着话，那种沉重渐渐退到后面，剩下一种习惯性的慈祥。

　　“伯母，这是您的。”高枫同样递给姜婉的母亲一个袋子，她哭得过度，站在一旁轻轻地抽泣。

　　转瞬之间，姜婉的母亲“啪”的一声，把袋子打在地上，那杯滚烫的热巧克力在机场洁白的地面上画了一个圈，带着黑黢黢的一片污渍，再度蜿蜒到了高枫脚下。
　　高枫愣在了那里。

　　他不是没来得及反应。而是根本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只见她突然发了疯一样向他冲过来，抓住他浅灰色衣服的领子，不停地摇晃着，嘴里连珠炮一样地喃喃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姜婉的朋友告诉我了，都是因为你，我们家女儿才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她才会想不开，选择逃避，才会拿着家里的积蓄这样挥霍堕落。我们姜婉，是个多懂事多好的孩子啊，要不是因为你这种人渣……”

　　姜婉的父亲站在一旁，似乎是不同意她的做法，可是，已经再无力气反驳。
　　高枫下意识地抱住了姜婉的母亲。她却没有反抗，仿佛也同样再无力气。

　　他抬起头来向前看。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还可以看到姜婉的背影，乌黑的头发，纤细的脖颈，仿佛一如从前。

　　等到离别的时候，她转过身来。他终于直直地，仔细地看到了现在的她。目光空洞无神，像是死了一般。身体就像是被什么拉扯断了再重新组装在一起的木偶，无论怎么调试，却总是不能像出厂的时候那么自然灵活。

　　“对不起。”他对着她那空无一物，不带爱恨的目光，终于说出了口。

　　有个航班即将起飞，他们的身旁突然人来人往。

　　幻影渐渐重合，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姜婉的那个午后，她有着空气刘海，长直头发，甜美笑容，她漫不经心地从托盘里拿起一只鲜红的草莓吃到嘴里，两颊红扑扑的。
　　那么有生命力。

　　“我最爱吃草莓。”哦，对了，她最爱吃的，是草莓。
　　现在回想起来，她说这句的时候，还带着微笑，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东西让人陷落进去。

　　那星光不知在何时熄灭了。
　　而他恰似她生命中突然而落的大雨，湮灭星光，只留下一地的泥泞。

　　“对不起。”他突然跑过去，跑到她向前走着的轮椅后面，在仅剩几步距离的地方，大声地喊。
　　姜婉没有回应，亦没有停下。没有留给他仇恨、平和或遗憾，只是向前匆匆地走。
　　声音散去。

　　机场人来人往，阳光从玻璃窗户中行进着，变换着方向和角度。
　　时间和空间都转移，高枫像是站在一个灰色的焦点，被愧疚感撕裂开来。
　　地球还在运转，他却走不动了。
　　*
　　夏菲和娄子心给高枫送笔记的那一天已经三月末了，春暖花开，枫树街7号的小院子渐渐地郁郁葱葱起来。
　　Tommy给了他们家门的钥匙。

　　“高枫的心情不太好。”他对他们说。“你们知道的，因为姜婉的事情。”

　　院子里很安静，他们轻轻推开前门，两个人站在玄关的位置张望，有些局促。
　　屋内也很安静，像是没有人一般。

　　夏菲把鞋子脱下，穿上里面一双备用的拖鞋。一看就是备用的，三个大男人的屋子无端端地怎么会有一双粉色的拖鞋，还带着蝴蝶结。
　　娄子心则随便挑了一双深蓝色的。

　　还没迈出一步，厨房里传来窸窣的响声，在昏暗的光线里把夏菲吓了一跳。
　　她拉开客厅的灯，依稀看到厨房昏暗的光线里有个高大的人影。

　　她走了两步，终于辨认出来那是高枫。
　　高枫正在吃草莓，吃得十分专注。
　　像是对他们的拜访毫不在意的样子。

　　“高枫，我们是来给你送笔记的……”夏菲试探地说。其实这笔记Tommy也有，她只是有些担心他，想来看看。

　　“谢谢。放在桌上吧。”一颗硕大的草莓他咬掉了一半，头也不抬地对她说。
　　夏菲和娄子心面面相觑。

　　“你……最近还好吗？”她把黑色的皮质笔记本放到餐厅的木制桌子上，望着高枫沉默的背影问。
　　“还好。”

　　“……”听起来是很不好的样子。
　　夏菲求助一般地望望娄子心，使劲儿地递表情，大约是想说，“你倒是也说一句啊！”。

　　气氛沉闷诡异，娄子心上前走两步，酝酿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那个……草莓，好吃吗？”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夏菲在一旁险些吐血。

　　没想到高枫抬起头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他幽幽地说：“很好吃，我从来不知道草莓这么好吃。”
　　他说着递给娄子心一个草莓。
　　娄子心跟看智障儿童一样盯着高枫看，呆愣愣地接过草莓来。

　　“怎么这么好吃。”高枫喃喃地重复起来。

　　夏菲终于忍受不住，上前走几步，把他的一盆草莓抢过来。“高枫，我都听说了……”话还没说完，她的胳膊就生生被他掰开，那一盆草莓，又被抢了回去。

　　高枫抬起头，看着夏菲紧张的神态和样子，目不转睛。

　　“夏菲，你听我说。”一句话又重新把握了主动权。
　　“夏菲，我不再喜欢你了。”这么句突如其来的话突然被抛在空气中，让他们三个都有点措手不及。

　　夏菲涨红了脸，愣怔在那里，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走吧。”高枫突然说。“对不起。”

　　只可惜以高枫现在的古怪样子，这些话失了一半的分量。夏菲根本没听他的，还站在那里。
　　“我说……”娄子心在一旁开口准备打个圆场，却被高枫在嘴里塞了一个巨大的草莓，瞬间又说不出话来。

　　“你要振作起来啊！不能这个样子！”眼看着娄子心没什么用，夏菲只能继续劝说高枫。

　　“我知道，我会振作的。”高枫一边吃草莓，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再不看夏菲。
　　娄子心正要开口，高枫又塞给他一个大草莓。

　　“夏菲，我一直都没跟你说一件事。”高枫淡淡的说。
　　“娄子心他，是个gay。”

　　娄子心的草莓吃到一半，突然咳嗽起来。
　　夏菲惊愕地盯着娄子心红了的耳朵看。

　　“还有啊，我喜欢他。”

　　他说着，往娄子心的方向倾身过去，这是就势要接吻的样子。

　　夏菲果然再也站不下去，而是匆匆忙忙地跑出屋子。

　　门“砰”的一声关上。高枫在离娄子心的脸还有咫尺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咬上了他嘴里的那只草莓。

　　只是咬了草莓而已，高枫收回身子来，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一样，接着吃草莓。
　　静默的空气里只有他咀嚼的声音。

　　“高枫你个混蛋！”一旁的娄子心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高枫扭过头去，看到了他红透了的耳朵。

　　娄子心重重的脚步穿过客厅，终于也消失在了前院里。

　　“没错。我就是个混蛋。”高枫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认真地说。
　　“只怪，我发现的有些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