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咯吱咯吱的车轮在青石板上转动着，原本单独坐着的谷雨此时被我抱在了怀里，去的时候四个人，回来变成了五个，马车里的空间明显变得有些拥挤了。
　　一路沉默的我们在天还未黑的时候回到了铺子，这个时辰再开门就有些晚了，索性就休息这一天了，站了一上午，又挤压了一路的我浑身有些僵硬，安顿好碧玺以后我就径直回屋补眠去了，至于她会不会去状告我行事懒散我也不那么在意了，总之她主子也不会因此打杀了我。
　　每日的太阳依旧照常升起，碧玺也并不是多话的人，镇日里陪着我看着铺子给我打打下手，用了几日反而觉得特别划算，既不用我掏月钱，还能天天帮我干活，我有些腹诽柳碧君的小气了，既然要送为啥不多送几个呢？把她身边水灵的丫头都给我送来，我就可以轻松的扩大经营了啊。
　　齐卫安的新婚假期就这样一晃而过了，等到我离开的时候也只是伴书出面和我做了交接，一辆小小的不起眼的马车就这样载着我的全部家当驶向了我不可知的未来。

　　皇城东门一二里地的郊外，是一片一片私人的庄园。冬至花木凋谢满目荒凉的时刻这里却仍旧夹杂着暖暖的绿意，挺拔的青松与妖娆的梅林交错缠绕，冬日暖阳的照耀下，会让人误以为已经走过了寒冬。
　　马车在夯实的小路上欢快地嘚嘚的前行着，最后在一个竹林掩映，松林密布的院门前停了下来。接引我的是一个十七八岁面容细白，眼睛黑圆，五官清秀的小侍，见我下车也只是弯腰躬身给我行了一个礼，轻语低声地说了一句“娘子请随我来。”便再不回头目不斜视地慢慢踱步在前面带路了。
　　踏进院门才发现围墙里并不是一堵单纯的墙，而是一排有些扁长，却顺着围墙蜿蜒甚深，一眼望不到头的倒座房，每座房子门前都种着几排挺直的松树，树干笔直向上，树伞在倒座房的屋顶蓬开，因为房子匾窄，在树伞的掩盖下，从外面看也就以为这是一堵普通的围墙了。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比寻常的宅子还要宽一些，在青石路的中间耸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宽约两米，高约一米七八的扁圆行，挡在门口阻止了我向里窥探的视线。我们绕过巨石，一直沿着青石板路向北行去，葱郁的松林边间或夹杂着一排竹林，两排竹林间又铺上了光滑五彩的鹅卵石做了小路，弯弯曲曲蛛网一样在林中散了开来。不知走了多久的时间，眼前看到的是一小片梅林，十月末的梅树还是光秃秃的枝桠一片，只是那干枯的枝桠却绽放着属于梅树特有的美。
　　梅林的后面终于隐隐绰绰的显出了几座院落的身影。只是庄子的主人似乎特别注重隐私，即使是自家的院落也在院落之间竖起了一堵堵围墙，紧挨着围墙的是一簇簇半青半黄的竹林，院落与院落之间似乎也是各个都自成一体的。
　　我被带到了最右边的院落，院落右侧看着似乎是一片果林，因为冬日的树木多是光秃的枝桠，不是特别有特色的树木仅凭枝桠我也是分辨不出来的。小院的门是虚虚掩着的，带路的小侍推开门示意我进去，只是等我踏进院门的时候，小侍已经转身走远了。看着他飘飞的速度，我才发现，原来对于引领我入门对他是相当耗费耐心的。
　　“娘子您来啦，婢子是以后服侍您的丫头，婢子名唤小雨，这个是小雪。”我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个院落，冷不丁在房檐下窜出两个小丫头，大约十二三岁左右，一个雪白小圆脸配上乌溜溜圆眼的小姑娘，另一个尖细瓜子脸配上扁长眼的稍稍有些蜜色皮肤的小姑娘，说话的是瓜子脸的小雨，看着古灵精怪很是活泼，小雪则是腼腆的被小雨拉在身后没有说话。
　　“你们好，我的房间在哪里？可以带我安置一下吗？”我举了举双臂挎着的两个稍稍有些大的包袱。
　　“娘子，您随婢子来。”小雨小雪一人撸走我一个包袱，前面引路去了。
　　这个小院仅有一个通间的大正房，东西厢各有一座厢房。我们进的正房直冲大门的地方是花厅，罗汉塌放在正中间，左右各摆了两个太师椅，左右两侧被月亮门型的博古架隔出了卧房与书房，挨着大门的窗下放了一张贵妃椅，另一边则是个圆圆的餐桌和几把椅子。撩开博古架上的隔帘，入目的是一个硕大的拔步床，床上刻着繁复的牡丹花开的图案，床脚摞着几个樟木的大箱笼，床头边是一个雕花与床一致的大立柜，和一个洗漱用的铜盆并架子。看着这豪气十足的房间，我不由得有些心慌，宋青山将我要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齐卫安又为什么乖乖把我送给了他？

　　因为想破头也想不出原因，我决定不再为难自己了。将带来的包裹打开，想归置进箱子，冷不丁包裹却被小雨拽了过去，“娘子，东西交给婢子整理，您上榻上休息一会儿吧。”小丫头倒是不见外，打开包袱就开始往箱子里腾挪衣服。衣服收拾完在包袱的底部漏出了一个桃木雕花的妆匣。
　　小雨将妆匣放到了拔步床上的柜子上，一边放，一边询问我。“娘子的妆匣都造册了吗？若是没有，婢子和小雪给您登记造册。”
　　我抚摸着这个桃木的妆匣，又抬头看了看花梨木雕花的架子床，心头不由有些空荡荡。“你们把衣物整理好就好了，这个匣子不用造册了，里面有什么东西我都知道。我有些乏了，你和小雪去给我打些热水来，我洗漱一下，先歇歇。”
　　洗漱完毕，小雨小雪一个出了房门，一个去了窗下的贵妃椅上坐着等我吩咐。我放下床上的沙曼，抱着桃木妆匣躺了下去，温暖柔滑的蚕丝被也不能抚慰我的忐忑与不安，抬眼盯着妆匣半晌，我伸手从妆匣的底部抠开了暗格，暗格里躺着一张略有些泛黄的宣纸，这，是我的身契。

　　齐卫安让伴书将身契还给了我，却在之后再没出现在我的眼前，其实仔细算来，我自齐卫安大婚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一开始是新婚的休沐，他需要日日伴随着新妇，等到休沐结束，回书院的第一日便被宋青山讨要了我。
　　我摆弄着妆匣里并不贵重的水晶簪，看着妆匣里一个个并不起眼的小物件，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本以为宋青山跟齐卫安讨要了我以后，齐卫安会来见我一面，并讨伐我的另择高枝，却并没有想到从我跟伴书交接账目，到交接物资，长长的七，八，日光景里，他一次都没有来，只有临走时伴书递给我的这薄薄的一张纸，是要和我从此各奔天涯永不相交了吗？伴书告诉我齐卫安已经去衙门里报备撤了我的奴籍，我只需再去衙门里交回这个，换回良民户籍，也就从此自由了。
　　这，不是我朝思暮想的吗？为什么我心中没有一丝欢喜呢？
　　不知什么时候，我抱着妆匣沉沉的睡了过去，我以为我会睡不着，谁知道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我会治好了失眠呢？
　　从铺子挪到这来已经有一旬的时间了，我除了能听到隔壁院中咿咿呀呀的弹琴唱曲声，我再也没有了什么乐趣，日复一日的枯燥中，那曲音我竟然也开始能听懂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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