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也重生了

　　第一章

　　秋雨萧瑟，连日的阴雨打湿了驿馆的瓦顶白墙，坍圮了东边的旧亭。街上行人寥寥，只余寂寥的水声，清寒的风声，好似要把人心都侵透了。

　　谢治延站在驿馆客房的窗前，信纸已被放置一旁。清冷的风吹过，翻动着浅黄的信封，“风流成性，休妻另娶”几个字隐约可见。

　　他有些不可置信，甚至觉得有些荒唐。成婚十二年，妻子赵氏在他印象中一直是平淡的，没什么出彩的，却也没有出格的地方，不说举案齐眉，主管中馈也是尽够的，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谢治延并不很信这消息，心里有些郁闷，仿佛压了块石头似的，不致命却难受的紧。若说他心里有多么爱重赵氏，却也不是，这许多年，赵氏在他脑海里也只有一个淡淡的影子罢了。便只把这种心情归结于男人的自尊心。

　　“大人，这雨看来还要继续几日，我们还要再等吗？”手下请示道。

　　“吩咐下去，明日一早，立刻启程。”

　　如今他身负要职，海州还有一场硬战，不说皇上不许，便是他自己也不会在这关头，抛下公务回家，家事只能暂时放下。

　　谢治延握着临行前赵氏从寺庙求来平安福，神色复杂。

　　翌日，风雨未歇。谢治延一行依旧匆匆赶路，海州的乱象，他是一刻也等不了了。路过一处山谷，四周静得过分，来不及警觉，耳边就是箭羽破过空气的声音。

　　“大人！小心！”

　　谢治延从床上惊坐起来，怔怔的有些回不过神，耳边似乎还是惊马的嘶鸣，嘴里都还有着淡淡血腥味。

　　窗口吹进冷风，吹得他浑身一激灵，反叫他清醒了。他下意识地抚上了胸口，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他分明记得自己是从马背跌落在了泥潭里，胸口被人从后面射了一箭，箭头淬了毒，他甚至来不及拔出佩剑，便在血和泥的腥气中失去了意识。

　　这是被救了？谢治延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却没有感受到昏死前的疼痛。却看到了手中掉出的平安福，来不及细想，就听道：

　　“三少爷！您醒啦。”

　　谢治延望向来人，微微睁大了双眼：“常年？你……”

　　“三少爷，您喝了药，出这一身汗，想是那热度也该退下来了，我再去找大夫给您把把脉。”不等谢治延开口，常年便一溜烟儿似的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常年还活着？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可常年明明是死了，死在了达州的沙场，他亲手埋的……

　　谢治延此刻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强撑着下了床，看着周遭的熟悉的布置，他心里暗忖：莫不是自己死了，魂魄却自个儿回了家？

　　不及他细想，常年又一阵风儿似的跑回来了。扯得身后的钟大夫一路踉跄，狼狈不堪。

　　不过他可顾不上钟大夫了，急忙把谢治延往床上扶，“您怎么下床了！虽说是出了汗，那天儿还是冷的，再给冻着了可怎么是好！”

　　又催钟大夫：“钟先生，您快给我家少爷再把把脉。”

　　钟大夫没好气地瞪了常年一眼，道：“放心吧，坏不了！倒是我这把老骨头要给你扯散咯！”

　　常年不愿意再跟钟大夫掰扯，一时又是关窗户，又是添被子，忙得很。

　　这一翻折腾，谢治延终于回过味来了，他这是还活着！还回到了过去！

　　谢治延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官，最初的震惊过后，便慢慢镇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严肃的神情。

　　这边正把着脉的钟大夫，忙里偷闲，看着这谢家三小子的脸色变化，心道：这小子难得病一回，怎么倒生出了一股肃冷的气势，整个人都变了似的。

　　“三少爷的烧是退了，我再开几副温补的方子，养一养就好。不过您身子骨好，只要莫再往那冰河里钻，便是无碍的。”

　　谢治延嘴抽了抽，无视钟大夫的揶揄，道：“多谢钟先生。”

　　他猜测自己约莫是回到了二十岁，年少轻狂的年纪。他自小习武，身体清瘦却并不虚弱，打小就没怎么生过病。唯有十九岁那年，本是新科探花郎却在朝堂上屡遭打压，一时愤懑与好友陈剑农吃了场酒。

　　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喝醉了一齐往结了薄冰的河里跳。得亏游泳的本能还在，又在闹市，及时叫人给捞了起来，不然寒冬腊月里，不淹死也要冻死了。

　　饶是很快就被人捞起，谢治延回家还是发起了烧。也许是生病体虚，竟让他又回到了这一年。

　　“常年，你先下去吧。”谢治延道。

　　常年和钟大夫一道走了。屋子里架起了炭盆，燃着松香，暖融融的，惬意的有些不真实。谢清恒躺在床上，细细地琢磨起自己的这场奇遇。

　　他花了整整十六年，终于帮皇上扳倒了程有章这反贼。却来不及收拾程有章留下的这烂摊子，就死在了前往海州的路上。此番遭人暗杀，十之八九是程有章在海州的余党所为。

　　程有章把控朝政三十载，早就把富庶的海州变成了自己的后花园，加之漕运商都要塞，海州的势力盘根错节。他此番作为钦差大臣前往海州，正是为了肃清海州这派乱象，可恨出师未捷！

　　料想这一路不会太平，不然祖母也不会特地吩咐赵氏求一个平安福回来，却不想海州的贪官竟猖獗到如此地步。

　　好在他又回来了，带着这十六年的记忆。

　　谢治延闭上了眼，心里却火热，老天让他回这一遭，他一定铲除程有章和他的余党，还天下一个海清河晏！

　　不过此番回来，唯独带着这平安符，料想两者应是有些联系的，至于这符是在哪里求的，恐怕现在也查不出了。如今赵氏应当还是个小姑娘，如何能知道以后的事情呢？

　　但是暗中打探一番还是要的，能弄清原委最好，不能也罢了，横竖已经回来了。

　　心下已有章程，谢治延整个人也松懈下来，这番遭遇着实让他心神俱疲，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次日清晨，因着常年的习惯，谢治延很早便醒了。

　　正安堂，谢老侯爷谢岭端坐在椅子上。甫一见祖父谢岭，谢治延眼眶微红，他被暗杀时祖父已经逝世七年了。

　　谢家如今还是谢老侯爷当家，老侯爷育有两子，长子谢清城中年病逝，现在只留遗孀吴氏带着两个嫡女并一庶子，次子谢清牧便是谢治延的父亲，不过二老爷向来醉心书画，性情淡逸，与妻子冯氏感情甚笃。不过文人墨气甚重的谢清牧却不爱理俗物，甚至也不大愿意管教自己唯一的儿子。

　　父亲不管事，谢治延便由祖父一手带大，老爷子后半生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为人处世，为官之道，都是老爷子手把手一点点带会的。

　　“给祖父请安。”

　　谢老侯爷看着自己的孙儿，年岁尚小，终归是沉不住气了些，却也清隽挺拔，正长成自己期望的模样。想到这，心还是软了下来。

　　“之恒，闹过就好了，梁太傅被贬一事，木已成舟，就凭你们几个毛头小子，扳不回这一局，就是我们几个老臣也弄不过他一个程有章。如今只有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是，祖父。之前是孙儿不懂事让您操心了。”

　　谢治延想起自己与王剑农二人买醉，并不仅仅只是在朝廷上被打压不忿，更是因为如今恰逢他们的恩师，梁太傅被程党排挤陷害，被贬凉州。

　　梁太傅身为少帝的授业恩师，在文人心中地位甚高。太傅一身清正，最看不惯程党平日所为，多有龃龉。恰逢如今科举出现纰漏，程有章硬是托着这个借口，定了太傅的罪。

　　可恨程有章党羽众多，朝堂之上，无人能抵抗。

　　谢治延暗自思忱，现时不同往日，既然如今自己已经洞晓了先机，好好运作一番，未必是件坏事。

　　瞧着孙子低头沉默，谢老侯爷只当谢治延依旧没有放下。便又叮嘱道：“你们都还年轻，忍之一字，最是考验人，莫要冲动。”

　　谢治延知道祖父误会了，却也无心多解释。毕竟这次重生太过离奇，他无意也无法告诉别人。

　　只道：“是。”

　　“去看看你祖母吧，这几日你病了，你祖母时时惦念着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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