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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
薄纱笼罩的宫灯在夜色中如萤火般忽明忽暗。
云漪在傲月宫掌事宫女采苹的陪伴下，领着丫头月栀，踩着细碎的月光，往承惠阁走去。
初入宫的那段时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五皇子有什么交集。
当时她听人说五皇子身子不好，患有一种罕见的失魂症，一发作起来就跟行尸走肉一般，十分吓人，之前有个嫔妃还因为他这病而丢了命。
久病的人，怕是性情也古怪。
况且他未满两岁，生母便去了，其外祖又因通敌叛国，自裁于军营。虽得皇帝怜悯，养在皇后宫中，但这般出身，在宫里难免落人口舌，连待她这个外人都亲厚的似婳公主，言及这位皇弟，言语中都透着一种冷漠轻视。
她虽知二哥与这位皇子感情甚好，但有一次她听到爹爹劝诫二哥不可与五皇子来往过密。如此，便更觉对于五皇子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谁知有一天，她在御花园被似姌公主推下池子，却是惟璟救的她。
当时她的身边只带了月栀，月栀不过十三岁，见她落了水，只知道在岸上大喊大哭。
她不会游泳。水从她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里灌进去。她拼命挣扎，却越沉越深。
似姌还有她手底下的那些宫女太监见状，全得意地笑着。
她没法呼吸，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有个人跳了下来，把她从池里拖到了岸上。
劫后余生，惊魂未定，上了岸后，也没看清救她的人是谁，只顾紧紧地抱住那人大哭起了来。
“别怕，没事了。”
是个陌生的声音，很是沉稳。
她揉了揉泪汪汪的眼睛抬起头来才发觉救她的是个少年。
那少年的黛蓝色长衫已然湿透，紧贴在略显消瘦的身子板上。他的皮肤极白，头发极黑，乍一看模样与云非有些相似，但他脸部的轮廓比云非更柔和些，一双深深的眸子此刻正关切地注视着她，在这种目光的照拂下，云漪安静了下来，停止了哭泣。
“惟璟，你不在承惠阁里好好养病，倒跑这来多管闲事。”似姌恶狠狠地瞪道：“你要是敢在父皇面前胡说，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的。”
“皇姐如果再做出今日之事，我保证父皇一定会知道的。”
“哼！看在你是个病秧子的份上，我暂不与你计较。”似姌嘴上虽不饶人，心里却是有些发虚，因为皇上一直很疼爱惟璟，如果惟璟跑到他面前告状，那她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撂下狠话后，她便带着宫女太监匆匆离开了。
“惟璟？你是五殿下。”云漪怔怔地看着他。
“是。”惟璟点了点头，然后咳了起来。
“殿下，你身子不大好，这样下水去救人，万一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好？”随候一旁的花苡替他披上了件风衣，眼里满是心疼，只恨自己适才没有及时拦住他。
“无妨，不要声张，免得父皇担心。”惟璟说着又看了看云漪道：“你还好吗？”
云漪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人家怀里，脸上一热，忙起身，跪地拜道：“云漪谢殿下救命之恩。”
“云漪，你是云非的妹妹？”
“是。”
“那真是太巧了。”惟璟笑着扶起云漪问：“她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呢？”
“她气大公主在宫宴上抢了她的风头，又不能找她的碴，只好来欺负我家姑娘了。”月栀愤愤道。
“她一向如此，你日后躲着她便是。”惟璟皱了下眉，安慰道。
“云漪知道了，谢殿下。”
“你是云非的妹妹，无需跟我这般客气。”惟璟把手放在她头上按了下说：“我听云非说起过你，你今年是八岁吗？”
“嗯。”
“我十岁，比你大，你以后可以唤我哥哥。”
“璟哥哥？”云漪腼腆地叫了一声，还怕惟璟是跟他开玩笑，见他点了头，这才开心地莞尔一笑。
这事后，云漪便把惟璟当成了这世上顶好的人。碰到人说惟璟的好，她就格外欢喜，若是谁在后面编派他，她就恨不得撕了那人的嘴。
*
“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云漪才到门口便听见里屋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她转过头很是骄傲对月栀道：“二哥哥说过璟哥哥未满五岁便能诵《论语》，在勤学馆里就数他读书最厉害！啊……这般聪明还这般努力，真真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小姐怎不学学五殿下，把《女诫》背熟了，也好让夫人夸夸你。”
“背书太无聊了，听璟哥哥读书才有趣。”
云漪说着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只见
惟璟穿着身浅蓝色的衣服坐在案前读书，他的身形依旧消瘦，但精神尚佳，两只眼睛熠熠生辉，几盏烛火映得他的脸通红通红的，更显眉目如画，端端惹人怜爱。
云漪走上前去，正要施礼，却见书桌的对面坐了个衣着华贵，面无表情的陌生男童。
侍立在惟璟身旁的花苡姑姑看出了她的疑惑，道：“这是六殿下。”
六皇子？人称“冷木头”的六皇子安惟琋。
云漪入宫时间虽不长，但也知道六皇子其人，可是出了名的孤僻乖张，沉默寡言，她在似婳的傲月宫待了那么久，从未见六皇子这个嫡亲的弟弟到过他姐姐那。
听说就是面对皇上皇后他也表现得十分冷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说出口的话不会超过十句，如今竟能在承惠阁里遇见他，实在太让人惊讶。
“云漪见过五殿下，六殿下。”云漪边行礼边用眼睛的余光去看惟琋，发现惟琋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仍旧沉浸于自我世界中。
“平身吧。”惟璟合书笑道，“漪漪怎么这时过来呢？”
“小女今晚留宿傲月宫，得闲便想着来看看五殿下，不料六殿下也在，不知是否打扰到了两位殿下学习？”云漪见六皇子是极难相处的，说起话来便谨慎了些。
“怎会打扰呢？这里又无外人，你就别拘礼了。”惟璟说着放下手中的书，把目光落在了月栀挎着的锦盒上。
云漪每次来，总会给他带些好吃的。读了这么久的书，他实在有些饿了。
云漪拿过锦盒道：“这是藕香糕和冬瓜片，请二位殿下尝尝。”
“陆姑娘真是有心。”花苡谨慎地拿了根银针在食物上检测，确保无异后才把两碟点心送到了书案上面前。
惟璟拿了一块藕香糕，先递到惟琋面前道：“六弟，你吃。”
惟琋接过藕香糕咬了一口，慢慢嚼着，脸上仍冷冷的。
云漪见状还以为藕香糕不对六皇子的胃口，可等了一会，也没见他把糕点吐出来，心里更有些七上八下。
“这点心怎不及上次的那般美味香甜？”惟璟边吃着糕点边问。
“上次送来的是小女家的厨娘做的，这次是傲月宫的御厨做的，所以味道有些不同。五殿下如果更喜欢小女家厨娘做的点心，那小女以后一有机会便送些过来给殿下尝尝可好？”云漪说道，暗自高兴又多了个可以来见惟璟的理由。
“漪漪有心了。”
“殿下喜欢就好。”
过了一会，惟琋忽站了起来，扫了眼藕香糕。惟璟立马会意过来道：“花苡姑姑，送六殿下出去，这碟藕香糕也带去。”
惟琋也不说告别的话，径直走了出去。
“六殿下真是个怪人。”云漪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小声地嘀咕着。
“六弟只是不爱说话而已。”惟璟道：“漪漪可知道刚才我读的是什么？”
“这……”云漪把手指捏得更用力，支吾道：“我只记得臣什么的……”
她六岁那年，嫡母便开始手把手地教她读书认字，可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入了宫，说是公主的伴读，实际上不过陪公主玩玩乐乐，哪有读什么书。如今也只是识得一些字，连《女戒》都读不太顺，更遑提四书五经之类的了。
“这是《战国策》中秦策里的句子，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这一篇文章，我读了好几遍才记住，而六弟只听我读一遍，便能记住了。”
“六殿下竟有这样的本事。”
“可不是嘛！凡是我读过的文章，他只要听一遍便记住了。若我在诵读时出了错，他便皱个眉头提醒我。”
“这么说，六殿下倒是天赋异禀。”这样一来，他行为有些怪异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异于常人的人，总会有些异于常人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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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出自《战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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