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

　　第六章

　　文丞挂了陈警官的电话，把得到的线索一一串起来。他看着本子上的几个人名，视线最终落在凌然两个字上。

　　凌然绝对不简单，这是他的结论。网络信息真真假假，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在凌家的生活是不是如传言风光如意，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再者，凌然和凌夕的姐妹关系，父母独宠就有一方失宠，网传她们两姐妹关系融洽，他却有不同看法。

　　文丞手指不停转笔，思考着该怎么证实自己这些想法。这事他要瞒着老魏自己查，不然老魏又要念叨他了。

　　清晨，天空清朗，气息纯净，阳光炽烈，得益于昨夜的雷雨，把大气中的尘霾一扫而空，还大地一片清净。

　　凌夕躺在楼道墙边，她眼皮抖了一下，睁开眼，后脑勺隐隐传来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发现自己睡在楼道，她皱着眉头爬起来，摸摸后脑，很疼，想着可能自己昨晚又梦游了，不小心摔下楼被磕到，才昏睡在这里。

　　她扶着栏杆慢慢下楼，走到厨房，用水冲一下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她抬头看向厨房外面的花园，花草树木郁郁葱葱。

　　目光被地上拔起的凌乱枯萎花草吸引，脑中忽然涌进一些童年的记忆片段，凌夕若有所思。她打开厨房后门走出去，走到花园一簇簇蔷薇花丛旁，仔细看那些花。

　　那些记忆里，她小时候一个人在这里挖土种花，种了很多品种，这些蔷薇应该就是她种下的。她仔细回忆，想起自己似乎还埋了什么东西在花丛下。

　　她拿过旁边的铲子，根据记忆，像小时候那样，蹲在地上，一铲一铲把那些花铲起来，挖开下面的土，很快，一个破旧塑料袋露出来，她有些好奇自己埋了什么。把袋子旁边的泥土铲开后，她慢慢打开袋子，一个脏兮兮的布偶娃娃立刻出现在她眼前。

　　那娃娃睁着大大的眼睛，笑得很诡异，身上扎满锈迹斑斑的针，衣服上写着‘去死’两个字，那些字像是用血涂写，如今颜色已经褪色发乌，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一看到布偶娃娃，凌夕吓得倒退一步，摔坐在泥地上。她没想到会挖出这样一个东西，更没想到这个东西是她自己埋下去的，她为什么要埋这个娃娃？不对，应该是自己为什么有那么浓烈的恨意？娃娃身上的针，衣服上的字足以说明，当时自己心里充满仇恨和愤怒，凌夕皱眉疑惑，可那时候自己才多大？

　　怕归怕，她还是用夹子把娃娃夹出来，既然记忆有恢复迹象，应该很快就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当时发生过什么事。

　　夹着恐怖娃娃刚进屋，她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来电显示‘宇宙超级无敌……’

　　由于修饰语太长，以至于无法完全显示，她抿嘴一笑，接通电话，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过来。

　　“喂，是我美丽可爱的小姨本人么？”

　　“不是”

　　“喔，那你让我美丽可爱的小姨给我回个电话。播一，去游乐园，播二，去吃汉堡，播三，去看‘小黄人’，播四，以上全包。麻烦你跟她说一声，是她‘宇宙超级无敌帅气可爱聪明伶俐幽默风趣魅力无限的帅外甥’来的电话，谢谢这位漂亮姐姐。”

　　“还贫，差辈儿了，你妈呢，怎么周末也不带你去玩？”

　　“别提了，她要是有你一半关心我，我也不会移情别恋的。”

　　“你哪学来的，我可没教过你。”

　　“网络啊，电视啊，可多了。”

　　“啧，现在的孩子真早熟。行了，等我啊，马上过去。”

　　“比心，么么哒。”

　　凌夕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心想，姐是怎么教晓宇的？这么皮的孩子，也不管管，以后长大还得了，这是随谁呢，她姐平时也不是这种不着调的人啊。

　　她把恐怖娃娃随手扔到一边，上楼倒腾自己，拾掇完拽起包包就出门，完全忘记自己和文丞今天已经有约。

　　周末出城大堵车，很多人趁着暮春初夏，天气冷热适宜的时候出门踏青。

　　对面车流只能徐徐挺进，而凌夕这辆嚣张飞车，一骑绝尘，成为一众堵车大军羡慕嫉妒外加咬牙切齿的吐槽目标。她微微一笑，早上那糟糕的心情突然就舒坦了。

　　凌夕拐进凌然老宅路口，远远就看到一大一小站在大门前。两人见到凌夕的车开过来，表情差别极大，小的心情激动，大的愁眉不展。

　　车在两人旁边停下，凌夕见晓宇一副春游打扮，可爱的背带裤套装搭配帅气的棒球帽，背后的背包鼓鼓囊囊，手上还拎着一袋零食，不禁有些诧异，晓宇是临时决定出去玩，还是提早计划出去玩？这装备这零食也不像临时准备的。何况出门有吃有喝有玩，又不是远游踏青，干嘛带那么多零食？

　　想归想，她朝两人打招呼：“姐，晓宇。”

　　晓宇迫不及待叫道：“小姨，你来了。”

　　忽然，凌夕莫名觉得凌然的表情有点冷，不过片刻又恢复正常，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凌然问她：“晓宇说你要带他出去玩？怎么不先跟我说？”话虽淡淡，但语气充满责怪。

　　“嗯？”凌夕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感情晓宇那小屁孩瞒着自己妈妈先斩后奏。她看一眼心虚的晓宇，最终还是说道：“是啊，周末嘛，反正我闲着，带晓宇出去玩，打发一下时间。”

　　“你们要去哪里？”

　　“还没计划，走哪算哪。”

　　“你做事老是没头没脑的。”

　　“啰啰嗦嗦”凌夕最不耐烦听她唠叨，朝晓宇叫道：“走了，晓宇。”

　　“好哒”晓宇兴奋地答应一声，恨不得立马钻进车里，不过他还是规规矩矩，转身郑重地给凌然挥手道别。“妈妈，再见。”然后快速小跑上车。

　　凌然突然一把把住车门，双眼逼视凌夕，严肃说道:“晓宇是我儿子，他的事，你少自作主张。这种事最好没有下次，不然……”

　　凌然把住车门的手指一紧，指甲在车门划动，发出短促的滋啦声，那狠厉的表情与她平时判若两人。

　　凌夕听到她的话，看到她的表情动作，被吓得一愣，讷讷说道：“好，知道了。”

　　眼前的凌然，她熟悉又有点陌生。凌然纵然严厉，冰冷，不讲人情，但从来不曾伤害她，可刚才，她却真实感觉到一股杀气。

　　凌然放开手。

　　凌夕立刻启动车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凌然后，缓缓把车开出去。

　　凌然站在原地，看着逐渐远去的车，直到拐弯消失，眼神幽深冰冷，一抹阴鸷一闪而过。

　　车上，晓宇兴奋得小屁股扭来扭去，心情飞扬得像囚禁许久的小鸟刚被释放，估计在家被憋坏了。想想也是，晓宇正好是猫嫌狗厌的贪玩年纪，整天被管束，这不能做那不能去，可不就是活脱脱的囚鸟么。可她一想到刚才凌然那冰冷的眼神和语气，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事先没跟你妈说？让我背黑锅，挨她骂。”

　　“我来说是贪玩，你来说就是放松心情，差别大了。”

　　“呵，会耍心眼儿了。”

　　“我这叫聪明。”

　　“帮你背那么大口黑锅，你怎么赔偿我。”

　　“那，这些零食全部归你。”

　　“这还差不多，成交。对了，我姐现在有男朋友没？”

　　“你在她儿子面前问他妈有没有男朋友，不觉得残忍吗？”

　　晓宇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不靠谱的小姨。他小姨的脑结构绝对非常人。一般人不会在孩子面前举止不端，谈吐不雅，还跟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讨价还价，聊‘成年人’的问题，她小姨绝对是奇葩中的巨无霸。

　　凌夕被晓宇的话绕蒙了。她问的话不正常吗？她姐需要丈夫，他需要后爸，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哪里残忍了？不过见他反应那么大，只好作罢。“行行行，不问，坐稳了。”

　　这时，手机铃音响起。凌夕看了一眼，来电是文丞，刚接起就听见他一通抱怨。

　　“凌夕，我摁了半天门铃，你怎么不开门？”

　　“你在我家？我在外面呢，今天带晓宇出去玩。”

　　“昨天不是约好去海边吗？”

　　“啊？忘了，抱歉。”

　　闻言，文丞气结，感情她完全忘了昨天他俩约好的事。

　　“去哪？我去找你们。”

　　“游乐园。”

　　“好，游乐园门口见。”

　　挂了电话，凌夕这才记起，昨晚她和文丞似乎约好今天去海边，自己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车开到游乐园停好，凌夕牵着晓宇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确切地说，是在那里发呆。

　　两人绕到后面悄悄靠近他，准备来个突袭。

　　文丞盯着游乐园大门出神，并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两个人偷偷摸摸靠近。

　　凌夕和晓宇对视一眼，两人一脸坏笑。凌夕伸出一双魔爪，猛地从背后掐住文丞的脖子，大吼一声：“打劫，要钱还是要命。”

　　晓宇两只小手做枪状，跑到文丞前面假装射击，“biu biu biu”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绑票，一个撕票，奈何‘人质’文丞反应迟钝，一直不配合。

　　文丞被凌夕突袭后回神，听到她的话，看到面前小男孩的动作后又是一脸懵逼，让两个“绑匪”尴尬表演。

　　凌夕撇撇嘴，觉得无趣，放开他。

　　晓宇也露出嫌弃的小眼神，此人太不上道。

　　文丞悻悻地摸摸鼻子，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于是说道：“那个，人质业务不熟，下次我会努力配合两位绑匪的。”

　　他看着面前的小男孩，问道：“这位是？”

　　凌夕走过去，摸摸晓宇的脑袋，说：“我姐的儿子，晓宇。”

　　文丞闻言心中一动，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凌然的儿子。

　　凌夕对晓宇说道：“这是文丞叔叔。”

　　叔叔两字虽然没毛病，但从凌夕嘴里说出来，总让他感觉别扭。一般人见到他，会称呼‘哥哥’，因为他的外貌白净，显得很年轻。

　　晓宇笑眯眯地打招呼：“文叔好，我是晓宇。”

　　文丞一噎，感觉这称呼又老上几岁。

　　凌夕见文丞一脸便秘样，心情十分愉悦，拉着晓宇的小手，步伐轻快地走进游乐园。

　　文丞无奈，默默跟在两人后面充当跟班，而且是负责买单提东西拍照的跟班。

　　三人一进入游乐园，就被里面震撼的人山人海惊住，周末的游乐园是年轻人的天下。

　　凌夕和晓宇两人欢呼一声，冲进人潮，朝前面的超级过山车跑过去。

　　凌夕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似乎还没有来过游乐园，这次可以好好弥补一下童年的缺憾。她和晓宇排在队伍最后面，两人兴致勃勃聊天。

　　快轮到他们的时候，文丞摆手拒绝。

　　凌夕问他：“你不玩？”

　　文丞摇头，“不玩。”对于游乐园他并不感兴趣，事实上他今天只是来陪玩的。

　　晓宇年龄太小不适合玩，凌夕就撇下他俩一个人玩。临走时她安慰晓宇，等会陪你玩更刺激的。

　　结果，每个刺激的项目都和晓宇有缘无分。凌夕的承诺成为一句空谈。晓宇面无表情，文丞则不怀好意的煽风点火。

　　最后，凌夕瞪了文丞一眼，劝晓宇玩小孩子该玩的，小孩子的项目也很多，旋转木马碰碰车那种就比较安全。不过晓宇自诩‘酷盖’，旋转木马不适合他酷酷的风格，他就想挑战刺激，丢下一句‘太幼稚’，跑了。

　　文丞站在一旁，看着一对年轻男女在旋转木马上打情骂俏，奇怪地看向凌夕，这是小孩子玩的？

　　离开游乐园的时候，晓宇闷闷不乐，文丞一脸嫌弃，只有凌夕心情畅快。晓宇由于年龄太小，不能玩，文丞觉得无趣，不想玩，最终，他俩看着凌夕在疯玩。

　　没玩尽兴的晓宇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来游乐园，电视里都是骗小孩的。

　　文丞一度在想，这游乐园到底是给大人开的，还是给孩子开的？要是说给大人开的，也太幼稚了，要是给孩子开的，也太危险了。所以他的评语是：反正自己不玩，爱给谁开给谁开。

　　下午，三人一起到肯德基。他们正好赶上饭点，店里人山人海，不是年轻人就是一家人。

　　凌夕和文丞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当门神。晓宇则跑进去‘刺探敌情’，终于凭借耍帅装可爱卖萌成功‘赶走’几个小哥哥小姐姐，他兴奋地朝两位门神招招小手。

　　文丞不解，“我说，有正餐不吃，干嘛非要来吃汉堡？”对于垃圾食品，他是极为排斥的，何况附近就是美食一条街，难道火锅烤肉小龙虾不香吗？

　　凌夕见他不爽，愤愤回怼：“你以为我乐意啊，是晓宇喜欢吃，他闹着要来的，这些洋餐有什么好吃的。”

　　结果，吵着要来的某小孩只吃了杯奶昔，跟着来的某男士只喝了杯咖啡，而嫌弃洋餐的某女子，却一个人吃了两份汉堡薯条鸡翅套餐，惊人食量让旁边两位男士叹为观止。

　　吃完洋餐，三人继续赶场，去看晓宇心心念念的‘小黄人’。

　　电影院里，凌夕背着晓宇的背包，里面的零食大多数进了她的胃里。她和晓宇一边吃一边左顾右盼，数着时间准备进场。

　　文丞盯着凌夕，一脸好奇，人不胖，胃口不小，广纳百粮不嫌多的胃容量，让文丞对她的海胃又有了全新的认知，吃的东西都吸收到哪了呢？

　　凌夕吃完手里的零食，掸掸手，见时间刚刚好，朝他俩说道：“进场咯。”

　　晓宇眼睛一亮，一手拉着凌夕，一手拉着文丞，拖着两人检票进去。

　　文丞发现这场次的几乎都是一家三口。他看向凌夕，又瞄向两人牵着晓宇的手，莫名有种一家三口的“家人”感觉，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意，嘴角露出笑容。

　　凌夕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傻笑，莫名其妙，“你傻笑什么呢？”

　　文丞问她：“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三人这样很温暖？”他希望凌夕能懂他的潜台词，眼神有些期待。

　　凌夕感受一下周围的温度，搓搓手臂，“不暖，早晚还是有点凉。”

　　文丞顿时目光幽幽，这不解风情的大实话让他再也没法暖起来。他想，有趣的木头终究还是木头，不能有所期待。

　　凌夕直觉文丞生气了，她满脸疑惑，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心下感叹男人心也是海底针，一点都不比女人好猜。

　　入夜，三人看完电影出来后，晓宇已经趴在文丞的背上睡着了。

　　凌夕看看时间，那么晚了，她犹豫着到底是送晓宇回老姐家，还是回凌家大宅？

　　自家情况她最清楚，如果可以，连她自己都不想回去，可是这么晚了，送回姐家估计又会被她臭骂一顿。早上的凌然至今让她发怵。不过不管怎样，还是要跟老姐报备一下，免得她担心。

　　她拿出手机，拨通凌然的电话。

　　“姐，晓宇今晚跟我住，明天再送他回去。”

　　“你们今晚住哪？”

　　“回大宅住。”

　　“你马上送他回来。”

　　凌然说完就挂断电话。

　　凌夕听她那话口气不对，心里忐忑，果然她姐还在生气。她觉得凌然有点小题大做，没有事先告诉她，是自己不对，可也不能全怪她。为这种事竟然生那么大的气，太没必要。

　　今天凌夕看到晓宇那么快乐的玩耍，无拘无束，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她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童年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平日上学下课，周末拘在家里，天天面对不苟言笑的母亲，那样的孩子会缺少天性，也会成为人生某个阶段的缺憾。她不希望晓宇桎梏个性，不希望他的童年有缺憾，更不希望他的童年和她一样不快乐。

　　凌夕忽然想起早上那个布偶娃娃，或许是那时，自己心中有太多的怨和气，太多的不快乐，才让自己以那种方式发泄出来吧。她微微叹气，对文丞说道：“走吧，送晓宇回我姐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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