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

　　第十三章

　　第二天，凌夕和陈警官站在病床旁，看医生解除文丞身上的器械，帮他慢慢拆解绷带。

　　医生把文丞身上所有束缚都卸掉后，文丞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他朝凌夕和陈警官咧嘴一笑，说道：“拆了这些玩意，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文丞动了动脖子，扭扭胳膊和腰肢，蹬蹬腿脚，还没有痊愈的伤口被他这番剧烈动作扯得生疼，他顿时龇牙咧嘴。

　　旁边的医生立刻制止他，叮嘱他不要做剧烈运动，动作幅度也不应太大，适当做一些复健运动，最后又嘱咐他一些注意事项就带着护士离开病房。

　　凌夕瞥一眼满脸自由嘚瑟的文丞，呲笑一声，不无讽刺地说道：“伤还没好利索就得意忘形，还是绷带怪人比较适合你。”

　　文丞一噎，气哼哼说道：“之前你欺负我的事都记小本本了，我小气得很，伤好就找回场子，你可要小心了。”

　　“口气不小，就怕你秒怂。”凌夕眼神不屑，语气轻蔑，完全不把文丞那外强中干的威胁放在心上。

　　“谁秒怂了！”文丞撸起袖子，一副准备干架的气势。

　　“说的就是你。”凌夕也不甘示弱怼回去，摆起打架的姿势。

　　陈警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是无语。这两人就跟小孩子一样，吵不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认怂，他已经看累了。

　　他苦笑道：“二位，我这池鱼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免得被殃及？”

　　文丞闻言，顿时收敛气焰，怒视凌夕。

　　凌夕挑衅地看他，但也收了姿势。

　　片刻后，文丞突然想起什么，脸上一改嬉皮笑脸，看向陈警官，严肃地问道：“老魏呢，上次他匆匆离开后就一直没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警官知道他肯定会问起，想了一下才说：“老魏去哪我不知道，但他去做什么事，我大概能猜到。”他看一眼凌夕，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文丞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俩都担心老魏贸然去找凌然报仇很危险，但涉及到凌然，陈警官不知道凌夕是什么态度，有些事不方便在她跟前明说。

　　凌夕注意到他俩的眼神互动，也看出陈警官欲言又止，知道两人有不方便她在场的谈话。

　　她清楚他们在顾忌什么。自从知道凌然对凌家做的事情后，她悲痛万分，自己视为亲姐的人就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人，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

　　她一度想去找凌然当面质问，但是冷静过后，她心里矛盾茫然，因为凌然的悲剧是自己父母造成的，那些自己能想起的琐碎记忆，无一不是痛苦至极和充满仇恨，她一时不知道该同情凌然还是同情自己，最终，她只能放纵自己在病房里痛哭。

　　她已然明白，自己和凌然回不去原来的相处状态，而且她更明白，这五年的和平相处不过是凌然刻意制造的假象，那层假象被戳破，就是血淋淋的现实，她不得不面对。

　　凌夕转身刚想离开，留下空间给他们两兄弟谈话。

　　文丞立刻拦住她，对陈警官说道：“凌然的事不用避讳凌夕，相反，我想让她看清楚，了解更多才能避免以后着了凌然的道。”

　　陈警官点点头，说：“那行。”

　　她面色郑重，对他们说：“不用顾忌我，如果不知道凌然的所作所为，或许我还会为她辩解，可如今…”

　　她没说完，但大家都知道，她们两姐妹是对立的，结果可能是你死我活。

　　凌夕好奇两人口中的老魏，听口气那个老魏似乎很有手段，正在和凌然周旋，只是不知道谁更胜一筹。她问文丞：“老魏对上凌然，他有多少把握？”

　　文丞摇摇头，他虽然知道老魏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可对上凌然，一切都是未知数。凌然藏有太多秘密，身份成谜。文丞脸上顿时露出担忧之色。

　　陈警官怕文丞过于忧虑，影响康复，便安慰他：“老魏那人鬼精得很，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别人哪里算计得了他？不用担心。”

　　这时，文丞的手机突然震动，他一看来电显示，是老魏。

　　说曹操，曹操就来电了，他赶紧接起，问道:“老魏，你在哪呢？我快出院了，你也不现身祝贺一下。”

　　不知道老魏在电话里和文丞说了什么，直到挂了电话，文丞仍然一脸若有所思。

　　旁边陈警官和凌夕疑惑地看着他。

　　陈警官问文丞：“怎么了，老魏说什么了。”

　　文丞回过神，看着陈警官说道：“老魏说他准备出国一趟，去收集证据替我出口恶气，他说要查的东西在国外，具体查什么他没说，去哪里也没说，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警官知道老魏一贯有主张，他决定的事别人劝不回。

　　文丞也深知这点，但关心则乱。他眉头紧皱，直觉这次老魏出国收集证据不会太顺利。

　　陈警官见文丞皱眉，说道:“他不说肯定有不说的理由，老魏那人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嗯。”文丞转头问凌夕：“凌然最近联系过你吗？”

　　凌夕摇摇头，拿出手机递给他，她住院期间手机一直关机。看了凌然的资料，她心乱如麻，只想屏蔽外界的讯息，索性把手机关了。不过期间她想了很多，凌然的事，她始终回避不了。

　　文丞又问：“你出院后有什么打算？”

　　凌夕有些怅然，说：“找个时机跟凌然摊牌，总这样躲着只会让她怨气更重，有问题就要去解决，不管最终结局怎么样，别让怨恨留到下辈子。”

　　她知道定然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化解凌然心中潜藏已久的仇恨，这恰恰也是她最烦恼的事，但是面对问题总归比躲避问题更有利于解决。

　　文丞立刻反对，“不行，她太危险，你想过她想要什么吗？或许她的目的并不单纯是复仇。”

　　凌夕苦笑，“不摊牌，又如何知道她的目的？而且这么多年，她想杀我，有的是机会，不需要拖到现在，不是吗？”

　　文丞被她的幼稚想法气得差点爆粗口，她想开门见山让凌然划出道来，可问题是，凌然暗中布局凌家阴谋多年，明显不会因为凌夕的摊牌就搁置放弃，到时候指不定就是凌夕自投罗网。

　　他想到老魏的计划，眼睛顿时一亮，急忙说：“你先别急摊牌，老魏暗中调查凌然身上背负多少罪行，如果涉及违禁药品，迟早能查清。摊牌的事并不急于一时，等老魏回来再说也不迟。”

　　陈警官也劝道：“凌夕，你单枪匹马去找凌然确实不妥，这次你听文子的，想个周全的法子再去，对了，你家也先别回去，住处我们给你安排。”

　　凌夕沉默片刻，最后点点头。

　　她听到文丞说凌然还有其他违法的事，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凌然，如果不是看过文丞给的资料，自己永远不知道她的真面目。想到那个天天宅在家里做家庭主妇，不容许自己有一点不雅，严格律己更严格对人的女人，每天面对自己这个‘仇人’的女儿，她心里不会膈应吗？凌夕越想越头皮发麻。

　　三人商议完，文丞遵循医生的嘱咐，让凌夕扶着他去做复健。

　　陈警官则马不停蹄去张罗凌夕的住处，而他自己手头的走私案也令他焦头烂额。原本尽在警方掌握的人证物证一个个突然消失，迟迟没有新证据支撑，最终可能不痛不痒结案，这是他最害怕的结果。

　　几天后。

　　文丞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凌夕的精神状态也恢复良好，医院通知他俩可以出院。

　　陈警官趁休班时间到医院接他们回去，他先送两人到文丞的心理诊所，让文丞给凌夕做一次催眠，查一下她的记忆，从中搜寻有关凌然的讯息。

　　路上，陈警官告诉凌夕，将她安排在一家酒店先住下，至于安全保障，让她不用担心，他已经申请安排一名女警随护。凌然的事局里很重视，若查清她涉及违禁品，她将面临法律的严惩。

　　凌夕惊讶，没想到陈警官连安全方面都已经为她考虑好，她心里暖暖的，很感谢陈警官的细心安排。

　　不久，三人驱车到文丞的诊所外。

　　这是凌夕第一次来文丞的心理诊所，跟高洁的别墅诊所比起来，文丞这里简直就是麻雀笼子。

　　这间坐落在偏僻写字楼里的心理诊所，只租了其中几间，简单装潢布置，工作人员约莫十个。三人走进去时，就看到里面热闹非凡，玩游戏的，追剧的，聊天的，网络冲浪的，直播唱歌的，化妆的，美甲的......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一派不务正业的景象。

　　员工们看到文丞进来，轰然散开，大家各归各位，一阵鸡飞狗跳。等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他们才发现自家老板身后还跟着一个常客和一个陌生妹子。

　　凌夕目瞪口呆，这和她想象中的情景差距太大，尤其有高洁那高端华丽的诊所做强烈对比，文丞这简陋的心理诊所，简直和菜市场一个级别的乱糟糟闹哄哄。

　　看了半晌，她笑道：“我以为只有你清闲，没想到员工比你还清闲，你这诊所的生意估计不太兴隆吧。”

　　文丞对她的取笑不以为意，说道：“还行，都是老客户光顾，而且我们诊所不仅注重专业素养，还注重培养员工们的兴趣爱好，这是一种企业文化。”

　　凌夕顿时无语，她很佩服文丞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深厚功力。

　　她瞥见陈警官神情自然，显然对此见怪不怪，还熟门熟路地带她走进文丞的办公室。

　　文丞掸掸沙发上的灰尘，让他俩在办公室随便坐，自己出去涮杯子，倒了两杯水端进来给两人。

　　凌夕环顾一周，见他端着水进来，忍不住腹诽：这办公室好久没打扫了吧，而且文丞这老板当得，还需要亲自端茶倒水，啧啧。

　　陈警官是个大老粗，经常到这里来串门，早习以为常。他对凌夕和文丞说：“催眠的事，咱们抓紧时间吧。”

　　两人点头同意。

　　随后，文丞把凌夕和陈警官领进一间治疗室。

　　治疗室里光线暗淡晦暗。一进来，凌夕整个人就绷紧，一股压抑窒息感让她很不舒服，双手紧握成拳。

　　她问文丞：“心理治疗的环境，不应该是敞亮，高雅舒适，令人愉悦放松的吗？这个地方让人喘不上气。”

　　这种阴暗压抑的环境没法舒心放松，反而让她渐渐紧张起来，额头渐渐冒汗，紧握的拳头不自觉在发抖。

　　文丞把治疗室简单收拾一下，听到凌夕的话，头也没抬，回道：“宽敞舒适的环境固然可以让人身心放松，但是特殊情况就要特殊对待，我觉得这种环境或许更能刺激潜藏在你记忆中的东西，你不要试图去适应这种环境，而是要去抵触它，和这种环境做抗争。”

　　上次在凌家大宅，文丞就发现，凌夕对凌氏夫妇的卧室比较害怕和抵触，她不敢进去，虽然那间卧室宽敞明亮，但是在凌夕的潜意识里，那里是阴暗压抑的，或许父母卧室是她潜意识的一个禁地。所以这次他大胆采用这种‘不合常理’的极端方式来测试。

　　陈警官对这种环境的感觉不如凌夕来得强烈，作为警察，再恶劣的环境他都待过，对于只是天花板低矮，光线不足，稍微阴晦的地方，他浑不在意。

　　直到听见凌夕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他才发现每个人对环境的感受和解读竟然差异如此之大。

　　他赶紧安慰道：“凌夕，深呼吸几下，试着握紧拳头后放松，再握紧再放松，反复几次，闭上眼，想想清凉的风，草原，大海，天空，心情应该会轻松些。”

　　文丞说道：“行啊老陈，快出师了。凌夕，你就按照老陈的方法慢慢冷静下来。”

　　陈警官有点不好意思，他时常旁观文丞工作，耳濡目染下，也略懂心理疏导的方法，警察很多时候就是拆解罪犯的心理和开解受害人的心理，也需要自我心理情绪纾解，因此对于如何平息内心紧张他有一套方法。

　　文丞准备好一应催眠器具，让凌夕躺坐在整个房间最阴暗的一处角落的催眠座椅上。

　　陈警官发现凌夕一直在擦汗，担心她这样的状态不太容易催眠，他问文丞这种情况会不会影响催眠效果。

　　文丞告诉他，这是很严重的环境应激反应，但是如果不尝试，她永远克服不了那份潜藏的恐惧，现下只能尽快催眠，让她从这个环境解脱，进入她自己的意识环境。

　　他对凌夕说：“凌夕，你要自我催眠调节，把对这种环境的恐惧尽早压下。”

　　凌夕“嗯”了一声，声音有些虚弱，精神萎靡，不久后，她渐渐进入自我催眠中。

　　文丞打开催眠音乐，帮助凌夕放松身心。

　　不久，凌夕终于平静下来。

　　文丞开始用自己那副独特的嗓音，缓缓引导凌夕退出自我催眠，进入他主导的催眠中。

　　经过几次对凌夕言行举止和凌家大宅的观察，文丞逐渐掌握凌夕心理问题的症结所在，所以这次主要就是让她回忆大宅里的所见所闻，借助她的记忆了解‘她’过去的生活，还有凌然这个人。

　　凌夕被文丞催眠后，意识飘飘忽忽，随着文丞的声音引导，进入一个令她熟悉的环境，一抬头，她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凌家大宅门口。

　　她有些诧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这里的。

　　她不想回家，站在大门口来回踱步犹豫不决，刚想转身离开，耳边一个声音忽然对她说：“我想回家……”

　　声音不断重复，带着蛊惑，凌夕的意识逐渐模糊。

　　文丞见凌夕起初微微挣扎，知道她内心比较抵触回家，不过最后还是慢慢稳定情绪，顺从他的指令。

　　陈警官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见凌夕挣扎，赶紧帮忙按住她。他不敢出声，只能转头看向文丞，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文丞对他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陈警官这才安下心来。他既担心这次催眠不成功，又担心催眠成功会给凌夕身体造成伤害。

　　虽然他对文丞的催眠很有信心，但强行催眠对催眠师和被催眠者都有伤害，而且凌夕的精神旧疾太严重，一不小心可能就是终身伤害，他不希望两人受伤。

　　等凌夕终于安静下来后，陈警官放开她，安静地待在一旁，不再干扰文丞催眠。

　　文丞不断地给凌夕发出指令，强调‘想回家’的执念，让她不排斥回到凌家大宅。

　　随着文丞催眠声音的指示，凌夕的脚步不由自主朝家门走去。她满脑子都是‘我想回家’的想法。

　　凌家大宅的大门缓缓打开，凌夕抬脚走进去。

　　对于文丞来说，这是很关键的一步，如果凌夕不信任他，潜意识里抗拒他的引导和指令，那么他的催眠将无法继续进行。至今为止，催眠还算比较顺利，但是文丞仍然不敢松半口气，因为变数和不确定因素太多，他只能小心翼翼引导凌夕去回想她在凌家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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