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归(重生)

作者:烟云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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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新营旧营



      那么“死到临头”的索冰云,此时又在忙些什么呢?

      他正在检阅自己新招收的一营“亲卫”。

      一营下辖五队,营官直属的斥候队不算,每一营的满编都是一千五百人。不过索冰云知道军中一向有吃空饷的传统,他手中原本那一营亲卫因着标准不同,只选拔了千人,尚且不论;其余无论是外镇兵、外营兵还是就在府城之中的牙兵均是一般无二,只看主帅和下级军官们的良心以及是否常有出战任务,吃空饷的额度从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不等。

      便比如城外的次飞旅,高叔野心不小,自己一个兵丁的空饷都没有吃,只是为手下的营官队正们分了分每营二百人的份额罢了。

      程应安和君飞翰的空额大致也在这个数目,不过在外镇兵之中,这个数字便不会止于二百了,但也不会超过五百,否则是熬不过索定岚这些年四面开战的习惯的。

      既然定下了一营的数目,便说明在索冰云心目中,九营牙兵之中,必须远远送走的,差不多便是这么多人。最后这一营近乎满编,也说明了他眼光无差。而他和君、程两位说过的“牙兵只留下一旅”也不是信口开河,只不过其余不再合格的兵士们,可以被送进辅兵或是授田为民,而不必担心他们闹事。若是让索冰云知道,依照他原本的计划,玄戈和井钺火拼之后的死伤达到了四营人马,几乎正是他预计需要裁撤的部分,想必他心中也不会全无波澜。

      不过选完了人马,剩下的事也并不是顺理成章的。其余不论,单说这玄戈和井钺之间这些年来互相争锋之下积累起来的矛盾,便让这一支混编的队伍之中问题重重。

      这一营的营官还未选定,五名队正都只领着自己的旧人。这一营驻扎在城南一处旧营地中,校场上的大队人马已经散了,但五位队正玄戈三、井钺二,还泾渭分明地立在索冰云面前,互相贬低同僚并抬高自己,话里话外都牵扯着对方的把柄而非能力。

      所以这群人非滚不可。

      高密暴亡之后,索冰云亲自暂领了城外次飞旅的旅率,现在闵郁容正在城外次飞旅营中替他坐镇,或者说熟悉人事。这一决断自然是为了减轻次飞旅军士的抵触,但同时也是因为索冰云手中得用的领兵之人,实在太少了。

      今日跟在他身后的是梁颀一,金弓飞骑之中少有这样的热闹,梁颀一虽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但熟悉他的人便能看出来,其实他心中不知有多么兴致勃勃呢!

      心中对这一营的营官是谁一点都不在乎,索冰云偶尔也会生出些捉弄人的心思,他发现梁颀一正在他身后旁观得高兴,便冷不丁出声打断了身前这一场无谓的争执。

      “诸位不必争了,”索冰云语气淡淡,“诸位从今日起都是亲卫营的袍泽,往日的争执都不要再提了。亲卫营职责所在,时常要为主帅镇守中军、巡视营地,正好这城南大营也是年久失修,营房校场多有不便之处。我看不如这样,诸位各自领着本部人马,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营房整修完毕,该队队正便是这一营的营官了。”

      “而为诸位裁决此事的裁判,”索冰云在五双亮晶晶的眼睛之中,左手向身后一指,“便是这位金弓飞骑的梁校尉,诸位还有什么问题,都请尽情问他。”

      说完这句话,索冰云像是早有交代一般郑重地拍了拍梁颀一的肩膀,便转身揽辔、上马、点头、离去。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梁颀一反应过来之后,眼前早没有了郎君的影子。许是索冰云布置周密的形象在这些日子中已经深入人心,这五位队正无人怀疑他对此早有腹稿,于是梁颀一再一眨眼,便发现自己已被团团包围,是想脱身也不可得了。

      老刘说得对,梁颀一在心中默默反省,看热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特别是郎君的热闹。

      #

      虽说自己打定主意要对军旅之事多加熟悉,不能再犯了上一世的错误,但闵郁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到泾阳道多久啊?自己竟然就有了亲自带兵的机会。

      好吧,说是带兵并不准确,她不过是来替索冰云镇一镇次飞旅的军心。

      高密一死,虽说次飞旅从上到下,未见得对高将军有多少怀缅之情,但突然没了主将,众人心中难免有些没着没落的。

      总算高将军“生前”没有忘记大伙儿,还记得及时投靠了现在的胜利者,并将次飞旅的前程都托付给了郎君。按理说,次飞旅的投效并不算迟,今后的待遇总也不会太差,不过次飞旅中的军心还是在听闻郎君并没有从亲卫营中挑人前来接任旅率,而是自己亲身担任了这一职位之后,才终于平稳下来。

      此后咱们就是少帅的嫡系了!在军营中住了几天,类似的言论早灌了闵郁容满耳朵,而身为帅府参军,“闵玉”还不得不多次亲自参与到这一言论的制造中来,为大家高涨的热情中再添一把火。

      虽然不确定索冰云心中对于次飞旅有些什么安排,但看他连更加精锐的牙兵都只打算保留一半的做法,闵郁容便知道,眼下这些以嫡系自居的军士们,最后恐怕没有一个能够如愿的。

      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在营中住了几天之后,闵郁容便立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让没有军人觉悟的人上了战场,那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残忍。

      次飞旅中五营战兵,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杀过人、见过血。

      他们心里也从没有想明白过——身为士兵,是要杀人的,也是会被杀的。

      高密对这一旅外营兵呵护备至,唯恐装备不足、粮饷奖赏有欠,又生怕折损了一个半个,自成军起便一直只在府城之外驻扎,从未上过战场。这么精心照管下来,可不只能养出了一群只知欺压弱者、随风而倒的吸血虫、墙头草?

      可见高将军早就失去了为将者的心胸手段。

      而他竟然还想凭这一旅人马和索帅争夺节度使之位,可见他还瞎了眼。

      次飞旅的营地之中,巡逻警戒比闵郁容曾经潜入多次的禁军大营还要不如。在认识过次飞旅中所有有名有姓的各级军官之后,闵郁容可以笃定地说,想要全灭这伙“军人”,只要有一只骑□□良的小队便可。这只小队要做的不过是在他们熟睡之时四处放火,再驱赶一批牲畜做出个外敌袭营的假象,他们自己便会互相攻击、陷入混乱。而绝没有一位军官能够站出来稳定事态,或是带着自己手下的队伍全身而退。

      不对,她不是来实地勘测怎么才能全灭了次飞旅的。发现自己思绪跑偏,闵郁容急忙停止了脑中的胡思乱想,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身前赤着上身的孙光、孙校尉身上。

      是的,孙光活下来了,他还活得不赖。

      除了落下了“心阳大动、百脉沸腾”的症候之外。

      伸手在孙光后背上天宗、秉风、心俞、膈俞几个穴位点了几下,闵郁容自己也不确定今生练出的真气对这种丹药带来的后遗症有多大效果,只不过晏宁在仔细听过她的说明之后,认为值得一试。这不仅是为了孙光本人的性命,更是为了探明真气这一物,在治病救人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换句话说,孙光被晏宁看做难得的试药人了。

      唉,闵郁容一想到唯一一枚“怜卿”今生竟被用在了这里,心中便有些不知是哭笑不得还是百感交集的滋味。若非她知道阳明丹不过是通过强行输入大批阳明之气,从而起到激发生机的作用。自诩只要自己真气积累得多了,又有蛊虫在手,也能做到差不多的事,否则她是绝不会同意将怜卿用在孙光身上的。

      她就是小气。

      她不是没有意识到两世的差别,甚至她也发觉了,自己在心底已经将在中军大帐中倒下的索帅和她每日都可以看见的索冰云区别对待,但明统八年这几个字,就像一句咒文,已经写满了她的每一寸筋骨。

      那是党项拓跋家第几次降而复叛了?再加上皇帝的失败,烽火已经不仅停留在泾阳之外,索帅的大帐和大纛是所有人的支柱,它们在哪里竖起,哪里便能够多撑一会。

      她眼睁睁地看着索冰云越来越瘦,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甩下乌发之中的血泥,看着他一夜又一夜地独自在军报前出神,最后,也是她看着他在发令之后一头栽倒,再也没有起来。

      她的心口痛仿佛又回来了,直入骨髓。有时候她必须特意展开天仙宝卷,反复诵读“观命”这一项之下说明的小字之中“尔为变数、不可拘泥”这一句话才能够安心。

      她终究还是担心索帅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是重来一次,她还不能为此有所准备,她就真不知道她回来是为了什么了。

      孙光可不知道,被他视作救命恩人的闵玉闵参军正对着他光溜溜的脊背兀自出神。夏末的小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凉飕飕的,可他连个喷嚏都不敢打,唯恐惊扰了恩人施展他的绝技,从而危及自己的小命。

      说起他捡回来的这条小命,在孙光心目中,第一个应当感激的便是当时与他素不相识的闵参军。虽然当时他已经失去意识,但据一直在场的何山说,正是因为闵参军当时的果断处置,并亲自为他请来了晏大夫,他才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机会。更别说他因为治伤而留下的胸口痛,还得全仰赖闵参军的祖传圣手。

      而第二个需要感谢的,便是他那英年早逝的上司高密、高昭武了。反正只是在心里想想,孙光就管不了上下尊卑了。若非高将军自己命歹,同样在那一日急病发作、一命呜呼了,自己想被韦不疑那个臭老头轻轻放过,可是万万不能的。

      按理说真正治病救人的晏大夫应当被孙光放在头一位感谢,但他必须把他放在最后。因为那个晏三郎?实在是太可气了!什么叫做“有这么个合适的死人,药我又带来了,不试试我实在手痒”,又什么叫做“现在我把你弄醒了告诉你,你自己选,是再活两年给我试药,还是现在就去死?”

      唉,再仔细想想,好像也不能太怪晏大夫,毕竟就算想试药,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的。就比如说比他官大、钱多、还是少帅叔父的高将军吧,他不就没能符合晏大夫的要求,只好自己去死了?

      一想到故去的高将军,孙光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按理说,高将军一手拉起了次飞旅,又是好吃又是好喝,还给发钱地养了他们这么些年,他如今突然去世,大家总会多想些他的好处,或者凑钱大办几场法事斋醮才对。可是现在别说此事无人提起,便是说起向小高将军送去丧报和奠礼的人选,大家都你推我让、唯恐选中了自己。最后还是何山去了,谁让高将军生前最信任他,而死时他又正好在场呢?

      想必他一定能把事情说清楚而不尴尬的。

      可何山他也是活该!谁让他瞒了大家这么多年?将军私底下竟有那种癖好……他竟然、他竟然喜欢穿女装玩男人!

      噫!孙光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恶寒,浑身一抖。抖完了他才想起自己正被闵参军刺穴救治呢,连忙小声问道:“闵参军?刚才我抖了抖,没影响你吧?”

      “嗯?嗯,不妨事,已经好了,孙校尉穿上衣服吧。”不知是不是孙光的错觉,闵参军的声音听上去也有几分如梦初醒的感觉。

      孙光抖抖索索穿起了衣服,他刚想到高将军生前的“癖好”,一时之间竟忍不住好奇,也并非是想问身后的闵参军,更多只是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软绵绵的女人,而去抱硬邦邦的臭男人呢?而另一个男人竟然也肯?”

      一听见孙光的嘟囔,闵郁容便知道他这是想起了高密。说起高密死后在军中传开的流言,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和何山含糊说过的服散之说便能被人发挥成这样的。至于好服妇人之服,确实也是魏晋之际,一部分名士的“雅好”,她也许在何山问起“前贤”到底都有些什么爱好的时候提过一嘴,但最终起到决定性作用的,绝对是高将军私宅中那顶飘纱嵌宝的金红色檐子。

      还有传话的何山。

      这事和自己绝对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高将军若是泉下有知,找何山也别找自己,阿弥陀佛,呸呸呸,无量寿福。

      “咳咳,”清了清嗓子,闵郁容正色对孙光说:“孙校尉若是无事便回去吧,我今日要回节度使府一趟,还请孙校尉转告各位校尉一声。”

      正在系着袢扣的孙光闻言便是一愣,他三两下将衣襟胡乱掩好,转身追问道:“可是少帅那儿有事?闵参军还回来吗?”

      闵郁容对孙光摇了摇头,解释道:“是我看营中诸位校尉已经用不上我了,想回去和索帅回禀一声,能不能回来还要看索帅的吩咐。不过不管怎么样,我总不会不告而别。”

      孙光见闵郁容说完便是一笑,也只好依依不舍地道:“闵参军辛苦了,帅府之中事务繁重,闵参军也该早日回去为少帅分忧。对了,”忽然想起一事,孙光忙问:“闵参军可知,朝廷的天使什么时候到?”

      闵郁容双眼一眯,这一世,鱼元振的脚程理当比上一世快上不少,算算时间,这几天内便当有消息传来。想到这里,闵郁容不由又笑了起来,易容后的眉眼漂亮地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这件事,我也想知道。”

      闵参军这个笑可真是……可真是什么,孙光没有想出来,但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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