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下

　　第七十章
　　“娘娘和小阿哥的衣物，吃东西用的器具，还有一路上要备的东西都收好了吗？”
　　“衣物都收拾妥当了，路上要备的东西云溪姐姐正在整理呢。”
　　坤宁宫的宫人忙紧忙出，荣宝正指挥着小太监将那几口大箱子抬出去。
　　“娘娘刚从杭州回来没多久，又要和皇上去直隶了。”小九声音里全是喜悦，这次出门她们坤宁宫里的近侍都能去，没想到自己能出宫了。
　　水云拍拍她的头，“你呀，还真是个丫头，我可和你说，这次出去咱们都是娘娘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不能有错，况且咱们还要照顾小阿哥呢。”
　　“姑姑放心吧，我现在每天睡前都会把规矩背一遍，绝不会给娘娘添麻烦的。”一边说着一边将桌案上的东西收拾在怀里，“姑姑我先过去了。”水云看着她那一路小跑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的性子倒是越发活泼了。
　　“水云。”毓萱的声音从暖阁里传来。
　　“娘娘可是午睡醒了要起身了？”水云一面说着一面走进了暖阁，里间毓萱已经起身，承祜还在一旁熟睡。
　　“皇上一纸诏书，到让你们忙的不可开交了。”
　　“大家干劲可足了。”水云拿起玉梳，羊脂白玉的梳子在乌黑的发间穿梭，很是好看，“娘娘可是要去慈宁宫？”水云问道，若是主子要去，这发髻间只用简单点缀就好，不用珠环玉绕，相反若是要去别宫看望谁那这头发就得精致地梳了。
　　毓萱点点头，拿起耳环在镜前比对着说道：“有关给先帝祭陵的事，我还要和皇玛嬷商量一下，昨儿个内务府和礼部将流程都报上来了，我仔细看了，还是觉得有几个地方需要调整。”
　　水云妙手生花，不多时便梳好了一个小两把头，又从妆奁中挑了两只素净的簪子，毓萱起身给承祜拉了拉盖在身上的丝绸小被，“这样大的事多少双眼睛盯着，多仔细些必不会错。”
　　玄烨本打算东巡谒陵的，但朝中许多的人都纷纷上书，今年年初直隶雪灾，上个月黄河，运河两大工程刚计划开工，此时万岁爷若在计划东巡实在是一切应用之物预备难及，还望皇上三思。拜谒祖陵的事历经三□□会，最终朝臣和玄烨选了折中的办法——今年只拜谒先帝的孝陵。皇后娘娘诞下嫡子于江山社稷有功，也一同前往。
　　“虽说入秋了，但暑气也没散去，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亲自过来？”孝庄一面说一面让苏麻将解暑的酸梅汤端来。
　　“臣妾可是馋上了您这儿的酸梅汤了，只怕以都要赖在您这儿了。”话音刚落，一碗酸梅汤就见底了，“梅实采半黄者，以烟熏之为乌梅。这小小的梅子可是解暑的大功臣。”
　　孝庄见她的模样，笑道：“那么爱喝，让苏麻教你做就是了，省得一天天的往哀家这跑。”
　　“皇玛嬷还看不出来吗？孙媳是借着喝汤的由头，来和您说话呢。”
　　“这做了娘，嘴是愈发的甜了。萱儿，此次出去，不比你和皇帝去杭州，一路上都要被规矩压着，京城过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皇玛嬷放心。”
　　“不单单是你们俩，还要照顾好承祜。”孝庄抬眼望着她，“知道为什么要带上承祜吗？”
　　“皇上亲政，有了嫡子，大清后继有人，此番祭陵，可以让天下人看到咱们皇室蒸蒸日上，有足够的能力带给百姓好日子。”
　　“萱儿，你要记住，这祭祀永远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孙媳不以为然。”毓萱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皇上身为帝王，拜谒祖陵自然是带着特殊的意义，但在这层意义的背后也有着对逝者的思念，皇上和臣妾说过，小时候先帝对他的关照不多，但他最期待的便是每次先帝检查课业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他能感觉到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关心，就连皇玛嬷您也是带着自己的思念委托我去的，不是吗？”
　　孝庄长叹一口气，“你说得对，作为太皇太后来看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可作为一个母亲却有着对逝去孩儿的无尽思念。”
　　“孙媳已经手抄了几份佛经，到时候会供奉灵前。”
　　“好，好，好，你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好孩子，再替我办一件事。”孝庄说着，那边苏麻就拿过来一些东西，“他离开也有些年了，可我啊还是担心他在那边不按时吃饭，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你找个时机替我在他的灵前烧了，还有这些……”孝庄又指了指另一个托盘，“这些是董颚氏的，你告诉她让她好好照顾孩子也好好照顾自己，她身子弱，在那边估计也没好多少。”
　　“皇玛嬷……”
　　“做给天下人看啊那是皇帝的事，自从福临登基我呀就没和他说过几次体己话，等想说啊已经阴阳两隔了，好丫头，这次就当是帮我了了心愿吧。”
　　毓萱起身行礼，“皇玛嬷放心。”低头时只觉鼻子酸酸的，这位妇人，大清身份最贵重的女人，内心也有着一个柔软的角落，原来，她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坚强。
　　十月初一，又称十月朔，这一天，是给已故的亲人送冬衣的日子，很显然天家在这一天送衣服的排场可谓声势浩大，銮驾三日前抵达直隶的行宫，帝后经过几日的休息，今日便按着礼部的时辰来到了孝陵。
　　昌瑞山的主峰下，葬着的就是如今百姓最好奇的帝王——清世祖顺治，礼官的声音在秋风中更加有力。
　　在场的人都无声的跟着礼官的指示，跪，拜……每一个步骤都尽显皇家天威。
　　“儿臣爱新觉罗玄烨今率众臣，皇后，皇子拜谒皇阿玛。”玄烨起身，看着牌位，皇阿玛，你看到了吗，儿臣不仅亲政了，而且还有了皇子，心中所怀揣的抱负正一点点的去开始，请您相信儿臣没有辜负您的期望，百年之后定是一个好帝王，回身走出宫殿的一瞬间，玄烨看着天空，曾经的自己是不受重视的三阿哥，如今自己已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毓萱慢着他一步，跟在后面，神道很长，两旁的石像生威严，肃穆，今天的毓萱有一种感觉，今后的路他便会如此时一般，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走下去，而自己将会紧跟在他的身后，不离不弃。
　　回到行宫时已是黄昏，今天的晚霞格外漂亮，帝后便遣开所有跟着的人，带着承祜出来了。
　　“等到明年东巡，承祜也能去磕头了。”玄烨抱着儿子，左手牵着妻子站在行宫的最高处，远处便是皇阿玛的孝陵。
　　“不必等到明年，现在在旁人看来承祜已经不是简单的二阿哥了。”
　　“怨我吗？”玄烨问她。
　　毓萱摇摇头，“承祜和我一样没得选择，我嫁给你是助你亲政，承祜选择做我的孩儿，便要帮你稳定人心，这都是我们的责任。”
　　“萱儿，我答应你会尽我所嫩给这个孩子宽松的环境，宠着他爱着他。”
　　毓萱摇摇头，“既然他身上带有责任，那咱们就要对他严厉，万万不能宠坏了他。”
　　“承祜，听到了吗，你额娘是不准备放过你了。”
　　“什么叫不准备放过，我这是为他好，没听过吗慈母多败儿。”
　　“行，那你就做严母，我做慈父，以后受了委屈尽管来找阿玛。”
　　承祜像是听懂了一样，‘嗯’了一声，毓萱简直哭笑不得，这父子俩……
　　“萱儿，你看那落日壮不壮观？”
　　毓萱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晚霞的色彩是艳丽的，放佛在用那绚丽的色彩抗争着夜晚的到来，天空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只见夕阳越来越红，像一朵首案红在天边的尽头绽放，夕阳在生命尽头的绽放，是那么惊心动魄，美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看着夕阳一点点下沉，毓萱轻轻开口：“玄烨，以后我们还会来这儿看落日吗？”
　　“当然。”玄烨搂过妻子，“以后每年我们都会东巡，承祜慢慢长大，也许明年来就不用我抱了，后年来便会有这围栏一般高了，过十年来，也许他都不愿来了呢。”
　　“为什么？”这一刻在丈夫的怀里毓萱只觉得幸福，安心。
　　“再过十年承祜就要娶亲了，那时候他还肯和咱们俩来这看落日吗？”
　　“他要不肯啊，咱们就带着他的孩子来，就像现在这样。”
　　“好，都依你，以后每年的十月初一，咱们都来这儿看夕阳。”
　　每年的十月初一，毓萱开始期待了，不知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也许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儿孙成群了，还有承祜，看着丈夫怀里的儿子，长大后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梁九功带着人来接两位主子去用膳时，刚走到楼下就停住了，这样的氛围他不想打破，真希望他们就这样下去，相互扶持，直到白首。
　　用了晚膳，哄着承祜睡下，毓萱却是没有丝毫的倦意，拿过衣架上的披风寻思着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娘娘还要出去吗？”
　　“嗯，想出去走走。”
　　“那娘娘等我，我去拿一只灯笼。”不一会儿，云溪就提着灯笼过来了。
　　两人出了院子没走几步，毓萱就看见有小太监抱着奏折往玄烨那边去，“皇上还是没用膳吗？”
　　“听梁公公说京城奏章来得及，万岁爷还没顾得上吃呢。”
　　方才梁九功来请两人，两人抱着孩子刚下来，那边就来报说京城有急奏等着皇上示下。
　　毓萱看着那小太监进去又出来，想了想又往回走了。
　　“娘娘又回去了吗？”云溪急忙跟上。
　　毓萱加快了步伐，云溪只听到了一个‘嗯’。
　　……
　　毓萱提着食盒进屋时，玄烨正低头写着什么，都不用抬眼就知道来人是谁，“还没睡？”
　　毓萱没说话，而是上前握住了他的笔杆。
　　“萱儿，放肆。”玄烨抬头看着她，声音尽是宠溺。
　　“把饭吃了。”毓萱想把笔抽走，无奈玄烨力气比她大。
　　“急奏，一会儿要连夜送回去的。”
　　毓萱抽回手，索性将他周围的奏折都放到一边，“再急也要吃饭，吃口饭能耽误多久？”
　　红枣薏米粥，芽菜炒笋尖，白果鸡蛋羹，搭配着酱菜，看着简单，倒让玄烨觉得自己是真饿了。
　　“行，就听皇后娘娘的，先吃饭。”
　　毓萱将筷子递给他，“晚膳你没来吃，真是可惜了。”
　　“不就是宫中的御厨做的吗？有什么可惜的？”
　　“我和承祜大鱼大肉的，你就这些，还不可惜吗？”
　　“御厨的菜天天都能吃到，夫人的手艺可不是天天都能尝到的。”
　　毓萱不回他，拿过瓷勺喝了一口粥，“这粥也不甜，你怎么像抹了蜜似的？”
　　“因为啊，这就是我的心里话。”玄烨喜欢带着她出宫，因为出来了，他们之间不用被那些规矩束缚着。“承祜睡了吗？”
　　“吃了饭，在院子疯了好一阵，一哄就睡着了。”
　　“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什么叫疯了好一阵。”
　　“可不是疯了好一阵吗，现在是还走不稳呢，我看要走的稳呀，非要把狗追的飞起来。”一想到儿子那样子，走又走不稳，还非要想跑，跌跌撞撞的，毓萱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
　　“你可真是亲额娘，有那么好笑吗？”
　　毓萱努嘴，“你要是在，只怕比我笑得还欢。”
　　“他要喜欢那小狗，回去的时候就一并带上。”
　　带小狗回去啊，毓萱想了想，“改明儿我再让人给我找两只鸡来。”
　　“你要干嘛？”
　　“让儿子学个成语——鸡飞狗跳。”
　　玄烨看着她眼睛里的狡黠，“你啊——”玄烨拿起手绢擦了擦嘴，继续道：“有你这么个额娘，我儿子会去追狗真是不奇怪了。”
　　“你……”毓萱抢过自己的手绢。
　　“我吃完了，你可以回去了吧？”玄烨示意她把碗碟收起来。
　　“逐客令？”毓萱一边将他的奏折放回来一边问道。
　　“我哪儿敢对你下逐客令，今夜我是睡不了了，你快回去睡吧。”
　　毓萱看着他手边摞起来的奏章，他嘴上不说，脸上却已是写满了疲惫，“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萱儿。”
　　“在宫里，你深夜一个人在乾清宫我陪不了你，出来了就让我陪陪你嘛。”毓萱拉着他的袖子，有些撒娇似的说道。
　　玄烨无奈，“行，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去床那边或者是那边的椅子上。”
　　“为什么？我就要站在这儿给你研磨添水，梁九功的活儿我都包了。”
　　“这不是重点。”玄烨环住她的腰拍了拍，“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那好吧。”毓萱很是听话，随手抽走了书架上的一本《史记》便坐去床上了，一时间屋内只听得见烛火跳跃的声音，奏折一本接一本，《史记》一页接一页。
　　，等小太监将最后一本奏折拿走时，毓萱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枕头上睡熟了。
　　玄烨过去想给她盖被，谁知一碰她就醒了，毓萱迷糊地睁眼，“嗯，玄烨。”
　　“快睡。”玄烨温言道。
　　毓萱摇摇头，挣扎着坐起来。
　　玄烨不解，“怎么了？”
　　“还有事没做呢。”说话间毓萱已经下了床。
　　玄烨拉住她，“月黑风高的，上哪儿去？”
　　毓萱从食盒的最底层拿出了太皇太后交给自己的东西，出了门让梁九功端来了一个火盆，对着孝陵的方向，“出来前皇玛嬷交代我要给先帝和孝献皇后烧一些东西。”
　　就着月色，毓萱把东西逐一放进了火盆，纸张瞬间化为了灰烬，两人席地而坐，毓萱靠着他，“玄烨，将来我要是死了，你会给我什么样的谥号？”
　　“怎么会这样问？”
　　“先帝有四位皇后，除了静太妃，她们都有自己的谥号，我好奇，要是我死了你会给我什么谥号？”
　　“大晚上的，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毓萱抱着他的手臂，“你别恼，要是真的不辛我走在了你前面，你会给我什么字呢？”
　　一刻间，毓萱说了好几个死字，玄烨有些急了，“你听好了，你不会走在我前面，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至于给你什么字，我还没想好。”
　　“那你就现在想一想嘛，我真的只是好奇，第一个字肯定是孝，那之后呢？”
　　秋夜的星空格外璀璨，一颗一颗闪亮亮的，脚边烧着炭火，秋风袭来却也不觉冷。
　　“萱儿，我从未想过我们死后的事，因为我们都还这样的年轻，你问我会给你什么字，我现在只能回答你，百年之后我给你的字定是与我比肩的，独一无二的。”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的活着。”
　　“傻瓜，谥号这种东西生前怎么会知道，你要真想知道也得要等自己白发苍苍，走不动路的时候再来问我呀。”
　　毓萱低头浅笑，“我只是好奇嘛。”
　　“萱儿。”玄烨叫她，“我喜欢来孝陵，喜欢现在的感觉，天地万物此时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可以在这儿谈天说地。”
　　“不仅可以谈天说地，最重要的是离开了皇宫，你是我的，而我也只是你的。”
　　玄烨会心一笑，在她鬓边落下一吻，毓萱不自觉的环住他的脖颈，两人额头相抵，虽然无言，但情意早已贯穿两人的心间。
　　“我抱你回去可好？”玄烨的声音有些深沉。
　　毓萱点点头，靠在他的胸前，这个怀抱是她最坚实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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