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反派[古穿今]

　　“不，情况压根不是这样。”白成璋起身，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字，是非常飘逸的草书，“明朝兵种，除了十万普通部队，还有两万朵颜三卫，五千辽东铁骑，一万戚家军，一万车营，两万神机营，五万五军营，五万洪兵，三万秦兵，三万天雄军。”他转身，看到坐在第一排来实习的研究生长大嘴巴仰望天神一般仰望他，“愣着干嘛？不做笔记？”话音刚落，会议室里想起齐刷刷的翻笔记本声音。

　　这是沈茉返岗的周一。上午有每月一开的研究例会，不光研究所的专家，还有几个合作高校的学生也会来参加。沈茉上午无事，便也来旁听，毕竟白成璋是这场例会的中心人物。而且，她的活儿让林俊分去不少，荣年让她好好休息，甚至让食堂厨师专门为她配餐。沈茉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也可能是胡元哲最近那个随时随地想找人干架的鬼脸色把荣年唬住了。
　　“上次说到今天会展示山字甲。”白成璋拍了拍手。
　　两个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将蒙在旁边展示架上的猩红色天鹅绒幕布揭开。所有人一片惊呼。

　　沈茉对历史不熟悉，只看得出这盔甲做工完美，每一片甲片都闪着细腻的金属光芒。听得前头两个学生在窃窃私语，这是成功复原的，当今世人从没有见过，也没有任何历史遗迹，只在史书中有记录的明代制式高级盔甲——山文甲。
　　“为什么研究所这么确定他们展出的就是历史上的山文甲？”一个学生悄声问。
　　“研究所有实物，从明朝传下来的，保存良好的山文甲，曾经隶属一位年轻的高级别将领，因此盔甲做工完美。”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烟熏嗓子。

　　沈茉一回头，看到了一个穿着墨绿暗纹中式唐装，瘦猴一样的老头儿。这人精瘦如竹竿，脸色蜡黄，留着山羊胡，长得贼眉鼠眼还佝偻着背，背着手捏着烟袋。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她只闻名而不见人的，尤博士请来的玄学大师，婆惜良。
　　“你怎么知道？”沈茉问。
　　“我可是看着他们一步步复原这东西的。”婆惜良眯着眼睛望着那复制品，“原件左上臂有破损，保存在保险室，不轻易见人。跟这衣服一起还有鱼形玉佩、匕首、绣花的护身符等等物品，也都在保险室里。”

　　有什么东西像火花一样飞快在沈茉脑海里燃过去，她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婆惜良问她，“你了解明朝历史？”
　　沈茉摇摇头。
　　婆惜良古怪地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相信前世今生这种说法吗？”
　　“……”沈茉觉得他真的奇怪得很，“不相信。”

　　婆惜良配合地惊讶了一下，打量沈茉的目光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你家有祖传玉佩吗？一可能曾经是一对儿的那种，现在只剩下一块。”
　　沈茉看着他，没有说话。玉佩？她记得白成璋也这么问过。
　　“重要的不是玉佩，是拥有玉佩的那个人。”婆惜良不阴不阳说了一声，出门去抽烟了。
　　奇怪……

　　“在明朝，从政是最安全的官场之路，随便骂皇帝，就算被贬谪也会落得一个好名声,以后还有可能被录用。但是从军……”白成璋在为一个实习生解答问题，他坐在桌边笑了一下，“你会有一千零一种死法，殉职被杀、渎职自杀、不敬文官被杀等等……但我觉得热爱你的祖国，你就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回避沙场。”

　　窗外突然一声惊雷，沈茉站在人群里，一刹那突然眼前一闪，无数完全来不及细看的生活片段仿佛电影一般在她眼前飞快地闪过。
　　那不是她的生活，那是古代，花园、寺庙、宫廷……无数的场景里，有一个人，一个年轻男人，正是……白成璋的模样。

　　他一身戎装，穿着那身盔甲，将剑交给随从，朝她走来，眼中有笑意。
　　突来的眩晕感里，沈茉后退一步，下意识撑住叠放墙边的椅子。
　　婆惜良打量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很快，例会中场休息，不少人出门透气。

　　有个实习生胆子大，竟然带了好几件“老爹从云南文物市场淘来的宝贝”，请白成璋看看。而他还没来得及把五万块买的冰种翡翠扳指从盒子里拿出来，就听到白成璋来了两个字——“假的”。
　　“啊？我爹可花了五万块钱呢。”实习生傻眼了。

　　“五百块吧。”白成璋本来想说五十块，“看着就跟我家的冰种差别很大。”他也并不是翡翠专家，但是好货见多了，次货的差别就很明显了。看这孩子有些沮丧，白成璋拿起了他另一件宝贝，漂亮的金手镯，“这个是真的，明朝金花钏。”
　　他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问道，“你们知道金釧在明朝的用途是什么吗？”

　　“结婚在脖子上挂一串？”有个学生笑。
　　白成璋拿起那金钏，在人群中搜寻着，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茉。
　　他起身朝她而来。
　　沈茉正准备出去透风，有些疑惑地做口型，要找她？

　　“大丈夫患不立业，何患无妻。”他清晰念起一句古文，然后握起她的右手，将那金钏套过她的手。
　　镯子滑到她的手腕上，衬着她白皙的皮肤，漂亮而精致。
　　沈茉有一瞬间大脑空白，直到有个学生拍着桌子大喊——“啊，我知道了，定情！”
　　金钏，定情信物。
　　沈茉猛地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白成璋棕褐色的温柔瞳眸里印着她的面庞。
　　……

　　这个夜晚，沈茉值班。
　　花未眠。她也未眠。
　　在值班室的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两点，她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或者说，她补全了曾经那个在古代等人的梦。她知道在等谁了。

　　她的丈夫，离开时他身着将军铠甲，骑在烈马上，拉住她的手，郑重承诺，“等我回来。”
　　她点头，他会回来的，因为他们新婚不久。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洞房花烛夜。
　　盖头揭开，面前是红烛下他英俊的面庞。
　　一夜缠绵。

　　沈茉醒来时，脸庞绯红，她难以置信自己的梦更多是补全新婚之夜的内容。而新郎……长着白成璋的脸。
　　她起身去浴室，用水扑脸希望冷静一些。然而脑海里依旧响着在梦里出现的奇怪的嘶嘶声音，像是耳语，像是低喃，像是催眠，仿佛海妖塞壬一般魅惑——
　　“想要他……对不对？想要跟他在一起？想要他的眉眼，他的温暖，他的心……那就把你托付给我……听我的，去找他，去触摸他，去告诉他……他是你想要的一切……”

　　沈茉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水滴流下。模糊，模糊极了。
　　大脑有些混沌。她炸了眨眼，心里莫名出现极强的意志，让她转身抓起外套拿起钥匙出门而去。
　　她要去找白成璋。
　　她要问他，为何要把金钏套在她手上。
　　……

　　那时，是在城外离宫。她一直记得，甚至连从马车上跳下来时，这路上弯弯曲曲很多车辙印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今日他在宴请宾客？
　　她犹疑自己不该冒昧前来，但她离开这几日，他的伤口肯定一直未曾换药。虽说已经快痊愈，但还是小心为好。

　　犹豫间，身后马蹄声近，一个穿着裘袄，侍卫打扮的人勒停骏马，顿在马车旁边。是他的近卫，记得……叫珑祺。
　　“无妨，随我进去即可。”这近卫说。
　　一路往里头去，绕过端着餐盘来来往往的侍女，她心里越加觉得今日不合时宜。

　　她到了门口，等着侍女前去禀报的空隙，撩开门帘，往里一撇，正好看到一个腆着将军肚，戴着巾帽的人站起身向他祝酒。
　　明善殿为离宫内第一大殿，就算是白日也灯火通明，炉火暖和而又通风换气。两侧各三立柱，依次排座，他身居主位，高出一层。一人一桌，每张长桌上都放着山珍海味，精致糕点，觥筹交错之间，人声朗朗。在场大部分为官员。歌舞伎者已经行礼退下，只留几个在屏障前继续抚古琴弹琵琶。

　　向最里头望去，他靠坐于白狐皮椅上，微微倾斜靠着一边扶手，一手捻着酒杯，眼神间似乎已经有微醺的醉意，愈加显得整个人意气通透。
　　他传出话来，让她此刻便进去。
　　此刻？

　　她越加觉得不可思议，走到柱子旁边，停下来。
　　他们……在催促他成亲。
　　“古时俗语，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理……妻位抱憾多年，可曾考虑？”
　　他慢慢笑了笑，“大丈夫患不立业，何患无妻？”
　　有个头发都白了一半的老夫子又说起了什么“后继无人”的话。

　　他转转酒杯，带着股不以为然的意思坐直身体。
　　凭借直觉，她扭头转身往门口走，却不料他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僵住了，仿佛从头到脚一下子被冰住。
　　不，不要回头，假装没听见。

　　只是，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周围的声音慢慢静了下来，就连一直环绕耳边的琴声也越来越低。
　　他来到她身后，拉住了她的手，温润的触感包围了她的手掌心。
　　她倏忽回头，他就站在咫尺之间，微微一笑，将手里一个雕龙画凤的金镯子套到了她的手腕上。
　　一刹那间，这大殿里安静得仿佛听得见外面下雪的声音。

　　随即，还在座位上喝酒品菜的众官员站起身，纷纷躬身行礼。众人祝礼声音齐齐回响在明善殿中。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望着那金钏忘了言语。
　　金钑花钏，是时下最时兴的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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