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孔君慈怒气冲冲，掀开门帘进来时，董街明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朝她打了声招呼，“孔小姐，又见面了！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孔先生的屋内就是有人。”他回头看眼吴雪，“不过是他的女儿、女婿两人，并非你说的什么，金屋藏娇。”

　　吴雪当即一滞，她的目光直直盯着来人。

　　此女子气势汹涌，举手投足间，莫名带着些许疏离与傲然。且听话音，她与董街明甚是熟识。倒让吴雪心下，暗生不爽。

　　呵呵。孔君慈冷笑两声，转过身看看孔宴，“父亲，你可真是我的好父亲！你们亲生父女间，倒是有什么话、什么事，是我不能听、不能见到的？吴雪在就在了，为何起先，还并不想我知道？”

　　一句诘问，孔宴哑然。

　　好吧，他承认他有些心虚。将名下财产全部赠予吴雪这事，做法确实有所偏颇，但念在孔君慈尚有帝都母亲的照拂，而吴雪常年患病，又孤身一人，他留给她财产傍身，也好走得更加安心不是。

　　孔宴蠕动嘴唇，“吴雪自生下来，就比不上你。我只想趁着有生之年，多弥补心中所愧。小慈，我希望你能理解爸爸。”

　　理解？

　　热泪在眼眶泛起。

　　孔君慈一把将手中礼物扔出老远。顷刻，一箱牛奶汁液四散，紧接着，是玻璃瓶哗哗落地的声音。这鲜牛奶还是她亲自下手，从奶牛身上挤出来的，尚且热乎着。

　　“和我相比？和我相比，你不觉得，吴雪比我幸福得多？父母、男人的爱，哪一样，我胜过她？”孔君慈悲戚地问。

　　董街明眼眸一晦，拉起沙发上的吴雪就要离开。

　　见状，孔君慈的心，针扎似的，还是稍稍疼了那么一下。她随即擦拭干净眼泪，冷冷道：“东西留下。”

　　孔宴蹙眉，“你究竟要怎样，小慈？”

　　“我只想看看，你的遗嘱之上，有没有提及我只言片语。”孔君慈说的是实话。

　　她想要的，还真是那份看不见、摸不着，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她从小就得不到，不是么？当年她被有钱人家领养，行为举止、坐姿、站相、学习成绩什么，都严格被养母管教。达不到她的要求，她便无法得到养母的好脸色。这么多年，表面，她是前途无量的官宦世家千金，背地里，养母实则拿她当作品在培养。可笑的是，这个作品，还是个替代品。

　　养父孔宴另有新欢，早已脱离她的掌控。她无奈，只得重新寻找生活的重心，足以支撑她，不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给打倒。她是拿她当提线木偶来培养了，那不是她渴望已久的母爱，而是养母她变态的控制欲。面对一向温和的养父，她素来表现良好，也曾想按照养母的期许，想着她能帮助她，让这个心不在此的男人回头是岸。从而，她也能够从中受益，体会一丝关于家庭的温暖。可后来，他们还是离婚了。

　　即便这中间，养父母因财产分割不和，而一度兵戈相向。甚至，养母不择手段将养父弄进监狱，她也从未有过一丝念头，说他不再是她的父亲。小时候，他对她的一丁点好，她都记得清楚，并放在心底，如数家珍。可到了今时今刻她才明白，她把他当作了父亲去爱，他却并没有把她当作女儿来疼。

　　呵呵。

　　亲情这东西，果真，还是血缘关系来得更实在些。

　　吴雪见女人如此悲怵模样，于心不忍。她抬眼，看了看董街明胸口。后者瞧见，意识到这木盒，已经被家贼惦记上了。

　　她刚要张嘴，孔宴先道：“小慈，我与你母亲，早已是两个独立的人。我实话告诉你，你还有你母亲，但吴雪只有我。我不能再继续亏待她。”

　　闻言，孔君慈闭了闭眼睛，两行热泪便流下来。“好一个父慈女孝啊。”她咬咬牙，睁开眼，又是一个清冷的微笑，“这世上，本先有不仁，才有不义。真得谢谢你，让我如梦方醒时，为时不晚。”

　　孔宴直觉不好，“你又偏执了，小慈！”

　　“还有你！”孔君慈回过头，指指屋内的董街明，“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她的爱！如我得不到你的爱一样。”

　　被下咒的人，脸色稍稍下沉。

　　回到家时，已日落西山。一路上，吴雪有些闷闷不乐。这状态一直持续到两人准备晚餐，董街明终于不耐，“你怎么了？”

　　吴雪兀自摇头，“没怎么。”

　　“你撒谎。”男人笃定地反驳。

　　女人更加沉默了。并且一转身，进了自己卧房去。董街明气愤地解下围裙，往桌上一扔，砰砰砰三声敲上去，“你长能耐了，吴雪？”

　　现在都开始给他甩脸色了。

　　吴雪索性把被褥往脸上一蒙，翻了个身，屁股对着门。其实今天，她本与父亲相谈甚欢，但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终像在她的喉咙扎了根刺。

　　她很可怜，所以吴雪同情她。但她好像又不可怜，她拿爱来诅咒人，这又让吴雪很介意。

　　况且，奇怪的是，董街明对此，也并未作过多追究。他任由那傲然的大小姐大闹天宫般，在老宅子里闹了一闹，哭着鼻子，丢下狠话走了。如此宠溺的态度，让她不由得不怀疑，两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亲密关系了。毕竟，她现在稍稍有点不乐意，瞧瞧外面那三声咚咚敲门响，震得她太阳穴嚯嚯地直闪。

　　说她红杏出墙，他自身，怕也不是根正梁吧！

　　一觉醒来，四下寂静又黑漆漆一片。吴雪揉揉惺忪睡眼，摸索着打开台灯。客厅的人已经不见了，餐桌上剩下冷掉的饭菜。她顿住脚步，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并不是在做梦。

　　董街明应是接到一个电话出去的。

　　吴雪看眼时钟，晚上九点一刻。她叹口气，把饭菜热上。盯着微波炉的空当，她的脑袋里乱七八糟，所有事情都一股脑涌来。

　　这中间，似还包括她仅有的记忆里，并不存在过的回忆。可一瞬间都不到，这些画面就又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后想得脑袋快要炸裂了，她才甩甩头，戛然止住自己的思绪。

　　父亲今天平静地对她说，他身患重病，所剩时日不多了。他希望陪伴他度过生命最后的人，是吴雪。

　　嗯，吴雪眨巴眨巴眼睛。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要尽到她为人子女，最起码的孝道。

　　董街明直奔往案发现场。赶到时，警车已经提前到达，将现场保护起来了。

　　孟三时早见他的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艰难地行了许久。不等他下车，他便退出人群，走了过去。

　　“死者是位女大学生。本来，各地失踪人口那么多，最后能找回来的也大都非死即伤，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也不该麻烦到你头上。”孟秘书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道：“可这位姑娘之死，据警方知情人士透露，貌似与古家二少有关。”

　　晦暗里，董街明蹙了蹙一双英挺的眉，“古世卓？”

　　孟秘书点头。

　　董街明掠过他，就要往前打探。后者“哎”了一声叫住他，满目后怕，“你别看了，会吃不下去饭的。”

　　但他不信，依旧扒拉开人群，随即，倒抽一口凉气。

　　面目全非。

　　董街明攥了攥拳头，折回身去。孟秘书紧跟上来，“明显不是一起普通的肇事案，这女子身上多处地方有淤伤，生前肯定与人有过什么争执。不是我说，老董头，我虽不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有股直觉，此事非同小可。”

　　“警方怎么说？”董街明一脸严峻。

　　“能怎么说。人已经死了，连个目击证人都不见，哪儿找肇事者去？”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事与古世卓紧密相连？”

　　“这女大学生，是他前女友。案发当天，两人曾在坤江市中心有过争吵，有不少坤江市民为证。到了晚上，人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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