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吴雪在厨房收拾碗筷时，手机在客厅的沙发上唱个不停。董街明经过，替她接起。等到她腾出手，跑出来接电话，发现他已经把电话挂了。

　　“谁的？”吴雪问。

　　董街明在沙发上坐下，深眸望过来，淡淡道：“我的岳父。”

　　吴雪讶然地瞪大眼睛，张了张嘴，“我还有位...父亲？”

　　孔家祖上世代布衣，到了孔宴父亲那辈儿，因从商而发家致富。富起来的孔家乔迁新居于帝都城，并致力于让下一代，能与官家结合，而财权并重。所以，也才有了孔宴与武恪儿的结合。但因孔家老一辈不愿远迁，掌权人尊重老人意愿，便命人在坤江故地，修葺了这座宅院。至今，半百岁月过去，宅院除下色彩有些黯然外，其余，并无丝毫破损、残败迹象，足以见其当时设计人心血了。

　　吴雪在门前站了许久，扭过头问董街明，“我原来有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董街明长腿一迈，推开虚掩的大门，留下一句“为时不晚”。

　　吴雪撇撇嘴，跟上去。一进门，许是觉察到有人来，原本在池塘边啄食的鸽子扑闪开翅膀，噗地四散。未来得及看清楚，吴雪便被这突来的一阵轻风，吓退了一个趔趄。

　　董街明回望她一眼，“看来你家的鸽子，跟你不亲哎。”

　　吴雪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惊异于这院内格局。她住楼住惯了，竟还不知，人口如此密集的坤江市区，还能有私人宅院这种“奢侈品”。她稍稍静立了片刻，沿着面前这条磕磕绊绊的石子路走过去。

　　待她走远，原本四散的鸽子又都飞了回来。

　　“街明。”吴雪小跑过去，轻轻唤了唤走在前面的男人。“我该怎样喊他，喊爸爸吗？”她其实很害怕，即便将要接触的人，是她的父亲。

　　董街明回头间，一个错愕。

　　午后的光晕，带着暖意，就那样，不偏不倚地落在身着鹅黄色呢褂的吴雪身上，显得和谐又温馨。尤是那双眸子，纯粹得让他觉得，即将而立之年的吴雪，被保护得太好了。

　　他舔舔嘴唇，折回身将她的手掌拉起。“瞧你这紧张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见公婆呢。他是你的父亲，你是他亲生女儿，怎样叫，叫什么，父亲或爸爸，他都会开心。”

　　吴雪听后，点点头。心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孔宴从后院赶来，三人在花园碰面。初相见，孔宴一个愣怔。此前，他听高帆说，吴雪一直，另有喜欢的人，所以他与吴雪是有缘无分。但他没想到，高帆口中这个与吴雪有缘有分的人，竟是董街明。一个当年与武恪儿联手，一起将他送进监狱的青年才俊。

　　“别来无恙啊，岳父大人。”董街明言笑晏晏，伸出手掌。

　　孔宴张张嘴，先看了眼他身后的吴雪，没有握上去。董市长的手掌悬在半空，许久，他哼笑一声，识趣地放下。

　　“哦对，岳父大人。吴雪失忆的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了我那里。前些日子因我久病未愈，所带吴雪来见您老人家这事，就耽搁了。您大人大量，不与小辈计较就成。”说着，他将身后的吴雪推出来。

　　吴雪情怯，回头看了眼董街明。似是受到他含笑眼神的鼓励，她才回过头来，张张嘴唇，“...爸爸。”

　　孔宴一惊。刹那间，仿佛身体内已经历经了一场火山爆发，可明面上，他却巍然不动。他还以为，这句奢侈的“爸爸”，他等到死去那天，也是等不到的了。

　　“哎。”他应承道：“小雪，你可算来了一趟。”声音中，微微颤抖。

　　父女俩在亭子里坐下。

　　董街明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不远处，看似在欣赏庭院春景，但已经悄悄用余光，将亭子里的动静均揽在眼底。吴雪时不时，会投来不经意的一瞥。董街明偶与那双眸子对视，她便迅捷地又逃开。不自知，他的嘴角微微上倾。

　　阳光正盛时，父女两人从凉亭出来，在董街明跟前停下。孔宴道：“这会儿阳光毒辣，先进屋吧。前些天刚到的龙井，你也尝尝。”

　　吴雪以手作遮阳帽，率先扭着身子，往前院走去。

　　董街明盯着她的背影道：“看来孔君慈爱喝茶的习惯，是受您老熏陶。”

　　孔宴一滞，心中担忧腾起。眼下这位，年纪轻轻就已身居高位的青年才俊，他虽不了解他，但也深知，此人不会简单了去。“年轻人，喜欢什么，就大胆去喜欢。不喜欢的，你也不要抓着。我不希望在我女儿身上，重蹈她妈妈覆辙。”

　　董街明停下脚步，“岳父所指，是哪位女儿？”

　　“...”

　　孔宴一个气极，怒目圆睁，“年轻人，做事不要太桀骜！你以为，将两个女人玩弄于鼓掌间，是件高明的事？”

　　“不不。”董街明摇摇头，打断他，“岳父你误会了。我与当年的您，截然相反。您能为了声望前途，抛弃真爱，而我不能，或者恰相反。我今天来，也是想告诉你，吴雪交给我，您老可以安心度过最后的日子了。”

　　孔宴紧了紧双眸，“你？”

　　“终究，你是吴雪的生父。我不想等哪一天，吴雪的记忆恢复，使她留有遗憾，而对我埋怨指责。你所剩时日不多，接下来的这几个月里，吴雪应会经常来陪伴你。”董街明边走边说，又想起什么，顿了顿步子，“哦对了，我不喜欢孔君慈，所以离婚了。应该，比起当年的你，是要利落那么一些。”

　　说完，他也轻轻一跃，跳进了前院。

　　孔宴望着这背影，深眸一紧。当即醒悟，十年前他送吴雪出国，当时神志不清的吴雪口中，所喃喃之人，正是眼前这位董街明...如假包换。果真，缘分与爱，是个奇妙的东西。

　　龙井茶沏好，吴雪先品了一小口。孔宴看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笑了笑，转身从落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方形小木盒。吴雪好奇地望过去，却只见父亲端着它，递给了董街明，“这些，是我们吴雪的嫁妆，你收好。我希望，你能真如你嘴上所说，做个高风亮节之人。”

　　这一出，倒是董街明没有料到的。

　　他接过来，直觉它非比寻常。“你就这么信了我？”董街明挑挑眉。

　　“我是相信吴雪的眼光。”孔宴双手背后，看眼吴雪，又直勾勾盯过来，“小雪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早年钟情一人，十年兜兜转转，不曾想，竟还是重新回到了原点。他又有何理由，不去相信、成全她？

　　被人谈及，吴雪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爸爸，为何我的嫁妆，现在才拿出来？”

　　孔宴笑答：“爸爸之前，太忙了。你的意思，还怪罪爸爸...”

　　“哪有。”吴雪连连摆手，又扫视二人一眼，“我只是直觉，你俩有猫腻。”

　　孔宴一个错愕，“我与姑爷，能有什么猫腻可言？”

　　两人双双坐下，开始认真地探讨起来。董街明未参与其中，注意力放在手中木盒片刻，将它揣进大衣内口袋里。

　　这时，院外好像又来了人。

　　三人默契地同时安静下来。待那声音越来越近，董街明皱了皱眉头，“岳父大人，今天您这宅子，可是热闹了。”

　　孔宴站起身，“你与小雪，就先待在这儿吧。”

　　董街明笑答句“明白”。

　　待孔宴离开，吴雪更加疑惑了。她歪歪脑袋，拿食指戳了戳董街明的大腿，“你们两个在玩什么把戏？外面来的客人又是谁？”

　　董街明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安静。这时，外面的交谈声窸窸窣窣传来。

　　先是一道女声，“好久不见呀，父亲。”

　　嗯？吴雪一愣。何时，她还有个同胞姐妹不成？她心下疑惑得紧，可见董街明不言语，她也没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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