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

　　金陵二道桥有个颇风雅的名字叫做姑娘桥，一到七夕这天，姑娘们云似地聚拢来，围着桥许心愿、放花灯，那花灯顺着潺潺流水一路游，烛火流光铺排开整个金陵城，好生热闹。

　　王家姑娘正在桥上放着花灯，她拿的是一盏流光溢彩的鸳鸯灯，红绿交织，分外鲜艳。人群里尽是娇艳的姑娘围着桥边。王家姑娘正预备下河去放花灯，却瞧见一只手推着一盏皎白的月亮灯放入河中。

　　来人是个少年，穿着锦衣素袍，唇边尽是笑意，一双眼也笑意盈盈，他小心翼翼捧着另一盏月亮灯。

　　从王姑娘视线看过去，少年身后尽是一片流光潋滟，他眉目温柔细长。王姑娘的心底里砰砰砰自跳。

　　“小雅……”碰上七夕，馆子不开张，弦歌看着满街的人来人往，心想，自家的小孩子在自己身边生长的也过于严肃板正，趁着热闹放出去玩玩。

　　可小雅硬是拽着她出门，这刚一出门却又不见了人。

　　少年站在水边，捧着一盏花灯，站起来朝她招手。瞧着他身边一众少女暗地里都在打量他，弦歌满意的想：“自己家孩子这几年出落得越发好了！”

　　小雅把花灯递到弦歌手里，弦歌这才瞧见，这是一盏精心打磨过的月亮灯，在临安本地的俗谚里，女儿家出嫁的时候要跟心上人一起放一盏月亮灯。

　　她于男女情爱从来未生出一丝痴心妄想，她细细计较着选了个人想从命定命运里走出来，可……她挑男人的眼光一向不怎么好。

　　小雅握着她的手，一双黑漆漆的眼在流光中定定的瞧着她，她心底里笑了笑，行吧！那么多俗谚，成空的成空，成真的成真，不可信！就当是满足小孩的愿望。

　　他盼着她好，她应当感激。

　　弦歌推着那盏月亮灯入了河，千盏河灯在秦淮河上飘飘摇摇，那是万千少女的绮思。

　　小雅牵着弦歌的手在街市里游，整条街上尽是一对对、一双双人。他心满意足的牵着心上人的手。从临安回来，弦歌带着他在二道桥开了一家茶馆，凭借着弦歌在青楼里迎来送往的手艺，小店生意不错。

　　他记得，出临安那天，弦歌跪在宗祠里，其上是白花花的灵位，上边刻着的人非富即贵，尽皆肱骨。十余年后，虞家终于得以平反。蒲团上跪着的姑娘，腰板挺的板正，一身白衣带着孝，背影瞧着自有风骨，她遭了骗，经过这世上最浮华的一切，也见了这人间底最丑陋的欲望，如今她跪在所有无辜冤死之人面前，所有的屈辱与悔恨都不在，只剩那些往日时光。

　　弦歌只觉得身为丞相之女虞弦歌的人世已然过完了！接下来的她要以何种面目来过活，这世上她牵挂的、与牵挂她的均已不见了！就连恨都没人了，人世间只剩她赤条条一人而已。

　　她很感念小雅陪着她，她是冷的，而身旁的少年是暖的，她凭借着他带来的暖，苟延残喘。

　　他们两人容貌都生得美，一路上引来许多人侧目。小雅眼里全是弦歌，可弦歌要被看的恼了！

　　街边上有面具，小雅拾起一个，取下弦歌挡着脸的衣袖，给她别了上去。少年人的气息温温柔柔的笼着弦歌，她耳边突然有些热。

　　这街上人来人往尽是情侣，风月滋味太浓，她得找个别的话题。

　　“刚刚我瞧见你在灯上写了字，没细瞧……”
　　小雅转过头，眼睛温温柔柔的瞧着她，拉过她，在手心写着。

　　少年人一笔一划，写的虔诚又认真。

　　“愿逐月华流照君……”弦歌一字一句念出来，春江花月夜，果真是少年人的趣味。

　　“小雅呀！你这是瞧上哪家姑娘了？”弦歌有意打趣他，她最近瞧见他经常去隔壁家大娘家里，据她所知，大娘家里可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

　　弦歌踮起脚，摸了摸小雅的头：“我们小雅呀！情窦初开……”她在心底里思衬着这小孩才几日竟都长到这么高了！却不料——
　　小雅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少年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的手腕被捏在少年手中，他的手心带着潮气，贴紧了自己的皮肤。抬起头，少年人脸色低沉眼角带着一丝怒气。

　　小雅心底里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弦歌的手腕。弦歌却踮起脚，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头：“小雅，你喜欢我吗？”

　　她瞧见了，那盏灯上写着“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她是何德何能呢？

　　其实于她而言，只要有人陪着，她不在意那个人跟她是什么纠葛，情人更好，是情人的话，他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可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能这么自私。

　　少年人眼底有狂喜，他点了点头。

　　“你能陪我一辈子吗？”弦歌伸手点了点他的唇，说着自己笑了笑“那好吧！我们回家！”

　　整个金陵城的繁华，人世间的情爱，她都不甚在意，只是她想有人陪，而面前的这个少年人赤诚又热情，全了他的愿望，她也能一直留他在身边。

　　她是个俗人，能有个人来爱，她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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