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

　　“快走吧，要打仗了！”
　　“曹军要打来了！”
　　“听说曹军有好几百万人，武器精良，从未打过败仗！”
　　“有那么厉害吗？”
　　“当然有！”
　　“单于为什么非得打呀，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唉，不知道啊.....”
　　……
　　我和梨花在大街慢悠悠的走着，不时的回过头去看那些逃难的百姓们。龙城的百姓已经跑了一半。
　　“单于决定打了吗？”梨花疑惑地道：“单于一向沉稳，这次为什么会不顾百姓的死活，非要和曹操抵抗呢？”
　　我摇摇头。不知道他是突然变了，还是我一直以来还不够了解他。
　　“听说曹军已经开到长城以北？”我幽幽的问道。
　　“是的，听说曹操亲自带兵出征。”
　　“齐将军怎么说？”
　　“他说这一仗必输无疑，无论如何都得劝着单于不能打，求和为主。”
　　我点点头。
　　“可是到现在这个时候了，谁能劝得了他呢？”梨花望着我，面露绝望。
　　“我试试看吧。”我应承了下来，虽然我也没多大把握。

　　宫殿大厅。
　　“单于，我们势单力薄，曹操势力雄厚，这仗不能打啊！”
　　“单于，不能打啊！”
　　“单于，请您三思！”
　　我走到大厅门口，就看见大厅里跪了一地的将军、王爷，来的到是很整齐。
　　刘儒沉着脸坐在上座。一张脸寒的要结冰一样。
　　看见我，他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下来。这么多年了，遇到事情我总是坚定的站在他那一边的。他望着我，眼里满是期待。
　　然而，走到他前面，我和其他人一样，跪了下来：“单于，为了匈奴的子民，为了百姓，还是别打了，毕竟……”
　　“啪！”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了。那是一只小小的白瓷樽，晶莹可爱。此时已经碎成片，在桌上堆成小小的一堆。刘儒的手里全是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白瓷碎片上，触目惊心。
　　他脸色冷的可怕，双眼泛红。
　　“啪！”他一把把白瓷碎片打在地上。碎片摔成了更小片，碎了一地。
　　我住了口，望着他。
　　“我们乔氏，已是最后一支匈奴部落！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我刘儒身上淌着祖先的血液，我怎么能背叛祖先，向敌人献出我们祖祖辈辈懒以生存的土地？”
　　刘儒的语气坚定，果断，掷地有声。
　　没有希望了。
　　我爬起来，走到刘儒身边：“你流了不少血，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然而，他却用力的推开了我。这个意外的举动使我后退了两步，摔在了地上。
　　我的手刚好按在瓷片上，鲜血直流，很痛。我抬起眼睛去看他，我不怪他，我只是心疼，心疼他此时的孤立与无助。
　　他站了起来，举起他受伤的手大声喊到：“流这点血算什么！我要为匈奴而战，直到流出最后一滴血！”
　　“为匈奴而战！为匈奴而战！”
　　将军和士兵们受到鼓舞，大声地喊着口号，一时间群情激愤。
　　看来这仗，是非得不可了。
　　那天晚上刘儒反常的没有回房睡觉。我不放过最后一次机会，到书房去找他。
　　“还疼吗？”他恢复了以往的温柔，拉起我的手来问。他的右手也包扎着。
　　我摇摇头，抽出包了厚厚白布的左手。
　　“昭儿，明天就开战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他的眼里是满满的深情与担忧。
　　“非打不可吗，不能讲和吗？”
　　“不能。”刘儒坚定地摇头：“他要彻底灭掉匈奴，把匈奴分为五个部分，把我们迁到别的地方去，成为他势力的一部分。”
　　“如果我们不走呢？”
　　“到时候就由不得我们了。也可能生活在这里，他会派兵镇守，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自由的日子了。”
　　我抬起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如果我去求他呢？
　　我没有问出口。
　　“他一心要统一天下，打南方之前势必统一北方，不会容下我们的。”
　　刘儒定定地看着我：“昭儿，不要想着去找他，求他，我誓死守卫我们的土地！就算是死，也要有尊严的死！”
　　我点点头，满心忧愁。
　　（十九）征战
　　“塞北的战士们！我们身上流淌的是草原雄鹰般的勇士的血！现在有人要占领我们的土地，残杀我们的部族，要让我们匈奴消失在广袤的草原上！你们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那么，我们就要用手中的刀剑，用我们身上的血肉，去和敌人决战到死！保卫我们的土地和亲人！延续我们的血脉！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震天的喊声响彻云霄。我站在城上，含泪望着骑在马上一身戎装的刘儒。银白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头盔上一缕红缨随风飘摆着，映着他神采奕奕的眼睛，说不出的威武俊逸。
　　我又抬头向南遥望着，不远处，会有另一支雄武的军队，在严阵以待。会有另一个人，沉着怒目，威严的巡视、远眺。
　　刘儒，你虽被尊为“草原之鹰”，可你哪里是他的对手？他从年轻时就熟谙兵法，这些年久经历练，又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你真的不知道你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吗？
　　“夫人，他们出发了！”
　　我收回思绪，望着不远处的刘儒。他也回过头来看着我，是的，他没有看他的城和子民，他在看着我。
　　“等着我！”他勒着马，定定的看着我，向我喊道。
　　虽然离得很远，我还是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从容的、自信的又满是眷恋的笑容，就像每一次遇到困境他对我笑的那样。他似乎在告诉我，我们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会顺利的度过难关的。
　　我点点头，还给他一个笑脸。
　　眼泪却下来，一滴一滴打在我的手背上，我依然在笑。
　　直到他一马当先，带着兵马飞快的走远，我才凝望着他的背影，哭出声来。

　　这是我一生中，最煎熬的一天。我哪也不去，我站在城墙上遥遥的望着远方。那远处飞扬的尘土，隐约的喊杀声，牵动着我的神经，牵动着我的心。
　　从清晨到黄昏，我滴水未进。
　　终于回来了，天已擦黑。
　　我跑了出去，像个等待远归父母的孩子。
　　刘儒受伤了。他拄着剑走在最前面，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稳，很郑重。
　　他身上至少受了五处伤。有箭伤，刀伤。伤口还滴着血。我焦急的挽住他，惊慌失措。他却望着我笑了，笑的云淡风轻。
　　在他身后，壮士们剩下不到一半，且大部分带着伤。
　　他们中了曹军的埋伏。损失惨重。
　　城门禁闭。
　　这个寂静的夜里，大家都在安静的舔舐自己的伤口，包括刘儒。
　　“单于，我们别打了。”我给他上完药，十分郑重的跪在他的面前提议到。
　　“不打了，就不声不响的让出自己的土地臣民，甘心的做一个奴隶？”刘儒不愠不恼，语气十分平静。
　　“我们带着嘉儿和南儿，找一个偏远的地方，隐居在那里。等孩子们长大了，给他们娶儿媳妇，再给咱们生很多孙子。”
　　我越说越兴奋：“刘儒，这样平静的日子，你不向往吗？”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但转瞬即逝，只是微笑着摇头。
　　“刘儒，你不是说一直想要个女儿吗，我们去隐居，再生一个女儿可好 ？”
　　“昭儿，现在我们无路可走。”他依然笑着，眼里却是浓浓的无奈和悲怆。
　　“他要土地就给他，他要臣民就给他。反正主人是谁他们都可以照样过日子！可是我只有你，我只想和你平平静静的过一生，相守到老。”我滴下泪来，把脸埋在他的膝头。
　　他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口：“昭儿，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不会放过我们。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堂堂正正的死去。”
　　他的语气轻柔无比，我却战栗着。因为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决然和绝望。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不信。
　　我守在他的身边，直到他熟睡。他一定是累极了，紧紧握着我的手，睡的很沉很沉，轻皱着眉头。我就一遍一遍的抚摸他的脸，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
　　刘儒，我不会让你白白的付出性命，我也要保护你一次。
　　我准备了马匹，悄悄的出了城。
　　我没带随从，甚至没告诉多余的人。我牵着马走出城门，已经是夜半十分。夜静的可怕，只有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我骑上马，一路飞奔。
　　马跑的飞快。风扑面而来，吹乱我的头发，吹痛我的面颊。而我只是一路向前，奔驰而去。
　　忽然眼前闪过一幕幕，那些尘封已久却熟悉的记忆。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里，也是我一个人，飞奔在路上。
　　那年我才十岁。黄巾军围攻圉县，为了救自己的家乡和亲人，我孤身一人前去求救。后来大家都夸我胆子大，小小年纪就有着英雄的气魄。
　　只有我知道，我的眼前一直有一道光亮。那是一个人，站在路的终点，在看着我，等待着我，守护着我。我知道，他是我的英雄，他会救我出苦海。
　　我仰起头去，和二十年前不同，今天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一层薄云，笼罩在我的头上。夜，浓黑的化不开。
　　你知道吗，此时的我孤立无援。这一次，你是会救我出苦海还是推我入深渊？
　　我加快了步伐。
　　漆黑的夜里，一人一马，飞快的奔跑。我的一身白衣白裙，却很醒目 ，像一朵迎风挺立的白荷，决然而孤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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