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缘

　　天黑以后，丰庄里的人都在等着季沅他们回来。虽说小松岗上从没有过虎狼，晚归也叫人担心。

　　快要到庄子门口的时候，杜崤山放下了季沅，从竹篓里拿出鞋子让她趿在脚上。他们两个刚一露面，走廊下面等着的人就都赶了过去。

　　季沅交代过米婶煎药的事情，和秀竹一起回住处去清理伤口。米婶和老莫按照她的吩咐，去煮山姜和言童买回来的药材。

　　杜崤山走到菜地旁边的水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清洗。倪启真跟在他后面道：“你这个家伙，怎么让阿沅伤到脚了呢？”

　　杜崤山道：“下次我会当心。”

　　倪启真道：“作为阿沅的兄长，我要提醒你：女孩子就是要拿来宠的。要是你以后对她不够好的话，我绝不善罢甘休。”

　　杜崤山看着这位，前后判若两人的‘贴心兄长’，擦干手上的水渍道：“好，我记住了。你今日都待在庄子里吗？”

　　倪启真道：“我，我去松云庵里扶乩。”

　　杜崤山道：“你不是说对扶乩没兴趣？”

　　倪启真道：“原本是不信啊，听你们说得跟真的一样，我当然也想去试试咯。可惜我早上吃的泡萝卜里放了葱蒜，庵里的师父就说绝不不行。听她的意思，是说葱蒜会熏到神灵。”

　　杜崤山道：“那不是白跑一趟？”

　　倪启真道：“没关系，我明天再去。”虽然请乩不成是实情，不过倪启真翻山越岭的目的，还是为了季贞啦。

　　洗净了手脸后，杜崤山去厨间里吃饭。米婶正在熬药，炉子上的大砂锅里已经冒出了滚沸的药气。

　　正好秀竹也来给季沅拿饭，杜崤山见了就问：“秀竹，大小姐的脚怎么样了？”

　　秀竹礼了礼，回道：“杜公子，小姐的脚磨烂了一块，别的没什么。”

　　杜崤山道：“要敷药吗？我可以骑马去城里买回来。”

　　秀竹道：“小姐说不用，好好歇一晚，结痂了就好。”

　　杜崤山道：“那你快去吧。”秀竹就带着饭菜回后院了。

　　不一会，收到消息的村民们都从山下赶过来，厨间外面的走廊下很快站满了人，村民们都自带着罐子和容器，等着老莫分下药带回去。

　　在众人响亮的闲聊声中，砂锅里的药汁渐渐浓稠。老莫看着时辰熄火，稍凉了凉，挨家挨户分好。众人道了谢，都赶快回去给鸡鸭喂药。

　　分药的时候，杜崤山和倪启真也在帮着维持次序。等忙完了，和米婶招呼一声，两个人就回住处去了。

　　时间瞬息而过，不觉夜已深沉。杜崤山见季沅屋里的灯还亮着，走过去站在窗外道：“大小姐，是我，你还好吗？”

　　秀竹来开门，礼了礼道：“杜公子，请进来吧！”

　　杜崤山道：“不用，已经太晚了，我只是来问候一声。”

　　话音落时，季沅已经跳着脚蹦过来了，她穿着件白底黄花的春纱褙子，十分柔美可人。见到他时，眼里就有了闪闪的光彩。

　　杜崤山看向她悬在空中的那只光脚，白小幼嫩，像是雪捏的一样。

　　比对之下，前面那块磨破的伤处，看着更让人于心不忍。这个时候，杜崤山想起了倪启真的话：对女孩子就是要宠。没错。

　　季沅来了以后，秀竹就走开了。她见他盯着自己的光脚看，羞羞地把脚往裙子里面藏了藏。小声道：“进来坐吧，我还在看书，并没有歇下。”

　　杜崤山想了想道：“今天不坐了，你要早点休息。”

　　季沅点点头，杜崤山停了停，才转身离开。

　　从季沅身边照射出来的灯光，一直等到他进了西厢后，才随着轻轻的关门声一起消失不见。

　　第二天早上，好消息从山下的村子里传来：昨日晚上灌下过药汁的鸡鸭，一只也没死，到了早上，都不再是原先那种病怏怏的样子。看起来，这药是很有用的。

　　杜崤山第一个去告诉季沅，季沅高兴之余，终于相信自己也能用药救命！虽然只是鸡鸭，也让她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信心。

　　有杜崤山在，秀竹就道要去帮米婶的忙，有意把照顾季沅的事情都交给他。

　　说了一会话以后，杜崤山怕季沅在屋里待得闷，就搬了椅子和竹几到院子里的槐树下，打算亲手泡茶给她喝。

　　季沅趿着鞋子慢慢走下去，杜崤山拿着煮茶的器皿跟在后面。

　　到了树下坐定，远望天蓝云白，近有鸟语花香。不白从栏杆上跳下去凑热闹，搭着爪爪趴在竹几上，发现用来清扫茶盘的毛刷子很可心，叼在嘴里就跑走了。

　　季沅笑笑，假装没有看见。杜崤山忙着煮水，等到要用毛刷时，才发现不白抱着刷子，在鸟笼子边上正啃得香呢。

　　他收回目光摇摇头，开始熟稔自如地温杯滤茶。季沅在这种情景里很有感触，他手里的杯盏都是当年母亲带来的。

　　季沅小时候曾经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慢慢煮一杯茶？

　　长大后才知道，有一件事，值得你全心投入，耐心对待，那其实就是幸福。

　　杜崤山用很长时间，慢慢地煮了一杯茶送给她。

　　季沅捧在手里小口喝，夸赞他将茶汤煮的恰当好处，清香微甘，回味幽长。这时，不白从她脚边绕过去，把啃够了的毛刷子又放回茶盘上。

　　杜崤山看着遍体鳞伤的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季沅道：“要不要听我小时候做的傻事？”

　　季沅说好。杜崤山道：“那时我还小，祖父的一位学生出使扶桑回来时，送给祖父一盒很特别的蜜丝墨。”

　　季沅道：“听起来像是糕点。”

　　杜崤山道：“我那时候也这么觉得，而且这种墨，闻起来也是甜甜的味道。后来，我偷偷溜进祖父的书房里，找到这种墨以后就尝了一块。”

　　他忍着笑继续道：“因为明明闻起来很香甜，却尝不出味道，我很不甘心……恰好祖父进来，看见我在啃墨条，满嘴墨汁。”

　　季沅哈哈笑道：“你祖父训斥你了么？”

　　杜崤山摸了摸唇角，好像担心那里还沾着墨汁，摇头道：“祖父是很和蔼的人，他笑着替我清洗干净，还嘱咐我不要告诉父亲。”

　　季沅道：“你父亲很严厉吗？”

　　杜崤山道：“对啊，后来父亲还是知道了这件事，罚我一月不能出门。”

　　季沅道：“我母亲也很严厉，如果我做得不够好，在她眼里都是我不够努力的缘故。”

　　杜崤山道：“我父亲很少夸奖我，也难得一笑。在我年幼的时候，所做的事情，似乎都是为了得到他的一句赞许。”

　　季沅道：“我和你一样。因为母亲性子冷淡，即使爹来东院，我们也难有其乐融融的景象。只有我展露才艺的时候，母亲和爹才会一起对我笑笑。”

　　互相吐露心声的两个人，听起来好像在开忆苦座谈。不过，因为遇到了和自己相似的人，却教他们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还有些庆幸，因为对方也能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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