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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重
牛家阿姑到了，没过午时，杨家阿姑也到了。
小末儿就是和着杨家阿姑一路回来的。
张阿婆一共生了二子二女，除了张阿大，其他的两个闺女和幺儿都是后头改嫁到灵海村生的，嫁到有牛村牛家的那个是大闺女，嫁去下湾村杨家的是二闺女，两村都离得不近，估摸着昨晚还赶了夜路，不然今早到不了。
杨家阿姑一到，就急忙往吊脚楼上去了，不一会儿，李家夫妇住的那间房里就传来了哭声，牛家阿姑先前已经哭过了一场了，这会儿看到阿妹哭，也跟着又哭起来了。
大约是送信时都说了，人已经不大好了，所以她们不仅自己来了，还将各自的汉子儿女都一并带来了。
牛家阿姑嫁去的村子境况不好，比起灵海村来那是差远了，牛家几个小子包括牛家阿姑和姑父身上的衣服都打满了补丁，牛家姑父不过也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张脸上却是沟壑纵横，看上去到像四十多岁。
相比较起来，杨家阿姑他们就鲜亮多了，至少身上的衣服没什么补丁，脸上也不是干瘪瘪的，只是杨家阿姑嫁过去这些年也就得了两个丫头，为这事儿，张阿婆都数落了她不知道多少回了，要她尽快给老杨家生个大胖小子，不然在杨家站不住脚，回头要被休回来了。
待姐妹二人抱头哭过一回，又与刚进来的张阿婆抱着哭了一回，就是这样，一直躺在床上的李家阿叔也一直没有醒来。
看他的气色，比昨天又难看了几分。
倒是旁边水缸里的那尾游鱼比昨天显得要活泼多了，就这么一会儿都越出水面两遭了。
不过这会儿也没谁去关注它了。
“阿娘，我阿弟这是怎么回事啊？这，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杨家阿姑哭完了想起问她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来，她性子没有她阿姐那么软，遇事倒是多少有几分主见，冷静下来就想先问个明白。
张阿婆听着她这样一问，也不知道是终于想起了那是她疼了几十年的幺儿，抹着把泪，抓着他放在被子外头瘦骨嶙峋的手紧紧舍不得放开。
“我哪里晓得哟，他从海上回来还好好的，能吃能睡的，我还让他给我再添个小孙孙呢。”
一想到当时她的海儿咧着嘴笑着跟她说很快就能让她再抱上孙子了，她这心头就涩得慌。
要不是她看他实在是不成了，她哪能丢开手跑到大儿家去啊！那可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将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拔着长大的幺儿啊！
“就是前些天他还只是有些精神不振呢，我记得他还能坐在这儿喂鱼呢！我也不知道这病来得这么凶啊！”
张阿婆一边向小闺女说到一边下意识的看向了放在床边的水缸，一尾尾似薄纱，鳞带淡粉的鱼儿正在里面欢快的游着。
奇怪，这鱼怎么好像长大了些了？
对于幺儿出海回来带来的这条鱼，张阿婆那可真是恨得咬牙切齿的，概因当初她看这鱼儿小小巧巧极是惹人喜爱，就想从他面前讨过来养养。
有回她听人说镇上有钱的老太太没事儿就爱养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鱼鳞身粉嫩，可不算得上稀奇？
只是没想到一向对她这个阿娘孝心有佳的幺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还在家里说谁都不准打它的注意。
张阿婆当时气得就想拎着扫帚给那个不孝子来上几下，但一想到如今儿大已经不由娘，她以后得靠着他养哩，再不是她随意可以打骂的了，又硬生生忍下了那口气。
儿子她不敢说，后来倒是将条鱼狠狠记在心里了。
如今眼见着她幺儿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这条鱼却比以前还精神百倍，一时之间新仇旧恨夹杂到了一起，让她抬手就想将它连鱼带缸扔出去。
只是...
“阿娘！”
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床上之前还昏迷不醒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醒了过来，沙哑着嗓子吃力的叫了她一声。
许真的是将要油尽灯枯了，短短两个字出口，就已经费尽了力气，两鬓已经微微汗湿了。
屋里几个人都听到了那声低低的呼声了，皆惊喜的往他看去。
“阿弟，你，你醒了？”杨家阿姑颤颤巍巍的扑过去，生怕一不小心惊到他，捉住了他的手轻声细语的问道。
摸着手下那只已经瘦得只有皮包骨的手，眼泪一滴滴的直往下流。
牛家阿姑也跟着扑了上来，只张阿婆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是落在了后头，待他再唤了声才上前去。
“嗳！阿海呀，感觉咋样啦？有啥想吃的跟阿娘说呀！”张阿婆避开了自家幺儿的眼神说到。
“是呀，阿弟，想吃点啥要点啥给阿姐说，我让你姐夫赶车去镇上买。”
李自海浑浊的双眼依次在趴在床前的阿姐们身上停留，最终落在始终不敢看他的张阿婆脸上，半晌，在嘴角略扯出了个苦笑来。
“阿娘，我活不了了！”
话落，是鱼儿入水的声音。
“可不敢胡说哩！”张阿婆她们听了这话一时又控制不住自己抹起泪来。
李自海却没有再看她们，只将脑袋微微挪动，看向床边的水缸，不自觉露出个轻轻的笑来。
“阿娘，我死后李石氏要是想改嫁就让她去，家里还薄有些银钱，您就带着阿毛儿去找我阿哥。”
“阿哥是个老实人，您将银钱都与了他，让他，咳咳，让他帮我将阿毛这根血脉养大。”
“劳阿娘操心了。”
说完，很是喘了几口气，将手搭在鱼缸上又微微瞌上了眸子。
只剩下娘三个跪坐在床前，张阿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是哭好还是不哭好。
想着幺儿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像是看穿了她之前所有的心思，一时之间面色几变，羞愤窘迫占据了对幼子将逝的伤心。
“你们阿弟要好生休息，你两个就在这里看着他，我去外头找阿大说说话。”
说完擦擦眼泪，径直出了门去。
只剩下屋内牛家阿姑和杨家阿姑两个一时之间面面相觑，只当是她们阿娘一时之间接受不了阿弟将要离世的打击。
“唉~”
二位又叹了回气，只是在病床前也不好说太多。
“这屋子不是朝南当阳吗？怎么这大热天的我的胳膊都是凉嗖嗖的。”
牛家阿姑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被床头水缸里的那条小鱼吸去了注意，一时间看得着迷了，等感到手臂有些凉后向杨家阿姑嘀咕到。
正坐在一边拿着帕子打算给李家阿叔擦擦身子的杨家阿姑闻言，后知后觉的搓了搓手臂。
“也是。”
说完两人不自禁的对视一眼，她们阿弟这病来得突然 ，先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快病死了？莫不是——
冲撞了什么东西？
乡下人家，奇闻异事多，也很少有人不信这些的，两位阿姑一想到这里，屋子里也待不住了，总感觉阴森森的，瘆人得慌。
连忙起身往外走去，竟没一人想到还躺在床上的李自海。
待出了房门，才感觉身上一暖。
院子里张阿婆和张阿大不知道在说什么，小鱼儿躲在树荫下扒着小末儿得手臂不放，阿花儿两姐妹在院子里整理着新衣，家里的阿毛和牛家的几个男娃早就不见了踪影。
明明是晴空万里的天，还有大伙儿都在，院子里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压抑。
小鱼儿是真的想离开这个让她浑身不舒服的地方，不只是李家，就是在村子里，她也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就像时刻都有人盯着她一样。
不过听阿叔说李家阿叔的情况又有不好了，他们今天肯定是走不了了的。
她有些泄气，也有些焦躁，拽着小末儿的衣袖就是一顿好扯，完了还不罢手，在他手臂的肌肉上拧来拧去。
幸好张阿婆这会子没工夫搭理她，不然又得逮着她一顿好说。
在她心里，家里女娃儿是最没地位的，不干活在一旁耍赖还欺负她的大孙子，可不要遭骂。
小末儿看着从他回来起就一直黏着他的人，不着痕迹的将衣袖从她魔掌中拨出来，又不知道打哪儿掏出颗叶子糖来，在她说话之前一把塞进她嘴里。
小鱼儿在甜滋滋的味儿在口里蔓延时就忘了自己正要说什么，只眯着眼儿跟个接受了投喂的小猪崽儿似的享受着。
那还有什么心思去想什么李家阿叔，小阿哥的！
小末儿往旁边一撇，见着她那副乖乖巧巧吃糖糖的样子，小小的松了口气，右手拿着个蒲扇不时给她扇两下。
他发现今天她格外不对劲！虽然平时她也爱闹腾，喜欢折腾他，但是没哪回见她是这样焦躁的，就像整个人在下意识逃避些什么东西。
他早在小鱼儿之前就感到不对劲了，只是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一时之间又不能回去，只好在他阿爹让他去找阿姑们时好生交代她让她别乱跑。
好在他回来时一眼就见到院子外头悄悄踹牛家阿姑家表弟屁股的人，才算安下心来。
恐怕是不只他们，凡是待在院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觉得不对劲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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