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当你做了十来年的人，要是突然有一天有人跟你说，你不是人，你会怎么样？

　　是不是，很想揍她一顿？

　　小鱼儿现在就很想揍人，不，揍鬼。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觉得和身边的人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特别是你能看见我，亡灵若非执念所系，不会轻易被人看见，更别说拉人入梦域。”

　　眼见着她听了她的话怒气冲冲的看过来，伞鬼特别有求生欲的解释到。

　　“而且，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已经越来越容易感到饥饿了，并且怎么吃也吃不饱。”

　　“那是因为，普通的食物已经满足不了你的需求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但是显而易见，你不是普通人。”

　　“当然就，就不能吃普通的食物了，你的食物应该是——”

　　“我，或者是和我一样的存在。”

　　失去了附体之物的伞鬼躲在花丛里，在对面小姑娘欲揍鬼的目光中瑟瑟发抖的说着，生怕一不小心她就冲过来揍她一顿。

　　“反正，反正我已经快神智溃散了，只要你，你答应我的要求去落余镇帮我找青衣，我，我...”

　　“我就让你吃掉我。”

　　有求于人，伞鬼漂亮的眼尾染上了绯红，略有些不安。

　　小鱼儿呆呆的看着手上这把红纸伞，感受着伞身不一般的冰凉，良久后终于问道，“你说我可以吃了你，才会不饿，那么——”

　　“我应该怎么吃掉一只亡灵呢？”

　　一瞬间她想到了海边遇到的那只白头黑身的怪鱼，以及白日她做的那个怪梦。

　　梦中，怪鱼扒着个破伞三两口就啃完了伞面。

　　鬼使神差的，她问到:“难不成让我直接吃了那把伞？”

　　伞鬼少媚闻言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小鱼儿:？？？

　　难道真让她生啃把破伞？

　　她的内心是拒绝的。

　　就算是饿死也是拒绝的!

　　“我的灵体就附在伞上，你吃了它就能吸收了我的灵魂之力了。”

　　伞鬼羞涩的笑了笑，继续道，“你要是不吃它，就只能直接吃掉我的灵体了，想必，你是不大愿意吧。”

　　一想到血淋淋的活吃人肉的场景，虽然吃鬼不大可能有血腥，小鱼儿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她觉得——

　　吃伞的话，她也不是不能努力努力接受的！

　　“那我现在就送你出去！”粉衣伞鬼见着她有答应的趋势，立马双眼亮晶晶的站了起来。

　　“你可一定要记得把我的伞骨送到青衣手上哦。”

　　小鱼儿最后一眼见到的，就是伞鬼少媚一袭粉衣站在浮罗花丛中，笑莹莹朝她笑着看来。

　　“一定要记得啊！”

　　她怔忡的从床上坐起来，还记得最后那只伞鬼的笑容——解脱而释然的笑。

　　下床将被她远远扔在一边的伞拿起来，泛旧伞面上那朵夺人眼球的粉色浮罗花已经和整把伞一样变得暗淡陈旧了起来。

　　她说她就要神智溃散了。

　　大概，也许，她再也不会梦见那只站在花海中冲她笑的伞鬼了吧！

　　只是低落了没一会儿，她就将之扔在脑后了。

　　话说，伞，要该怎么吃来着？

　　她总不能真的生啃吧？

　　......

　　过两天又是镇上半月一次的大集，村里要去镇上的人家已经约好准备动身了，也不知道这次阿爹他们会不会也随着村人一起回来。

　　正当阿芥他们几个在家焦急盼望的时候，村口的黄土路上，一个人拿帕子包着头，手上还挎着个篮子，正往村里来。

　　“笃、笃、笃”

　　是敲击木门的声音。

　　阿芥正蹲在草垛上把家里那只不肯乖乖配合打理毛发的小猪仔扣在怀里，小阿慧跟在她身边拿着个小木梳给它梳理又纠结在了一起的毛发。

　　猡猡是两个月前张阿大从村长家里抱回来的小卷毛猪仔儿，在附近，村人除了出海捕鱼外，有些余钱的人家还会抱上一两只小猪仔来喂养。

　　卷毛猪并不是养来吃肉的，它们在北冥海以毛发而闻名，与一般兽类毛发具有保暖的效果不一样，它的毛发清凉沁体，往往热夏的时候，人们喜欢穿着用它来编织的衣物。

　　就连北边的大人物，听说也喜欢他们北冥海这边所出的消夏衣裳。

　　所以镇子上有专门的收购卷毛猪毛发的商人，他们将收来的毛发织成新衣，再高价卖到外地，往往能得到不低的利润。

　　养这样一头猪，靠卖毛发，就够一家里小半年的粮油钱了。

　　只不过小猪仔不便宜，而且不好养活，就是养大了，也得时时精细照料着，不然剪下来的毛发卖不了高价，所以尽管这是个生财之道，但是村里也没有多少人养。

　　他们家也是这几年家里孩子都大些了，手上也有余钱了，才在今年决定养头小猪崽子的。

　　要是让小鱼儿来说，那哪是养头猪啊，分明就是养了个活祖宗。

　　不大的敲门声很快就歇下了，阿芥只以为是哪个村人，也不出去，往外头喊了一嗓子就继续和手头的小猪仔儿较劲。

　　“作孽哟，这猪崽子可不是你们这样养的。”

　　“当心回头给它弄死了，看你阿爹不打你们。”

　　张阿婆迈着大脚，风风火火的从门外冲进来，劈手就从阿芥手里夺过了小猪仔。

　　“猡猡猡，猡猡猡。”

　　“猪仔仔乖哦，梳毛毛了哦。”

　　等猡猡安安静静的让她梳完毛，又趴在草堆上继续睡起来了，她才撑起腰杆站起来。

　　“阿，阿婆，您怎么来了？”

　　小阿慧往阿芥身后藏了藏，对这个不常见的阿婆很有些畏惧，概因每年过年他们一家人去灵水村拜年的时候，她对他们从来都没有过好脸色。

　　小末儿和阿豆还好一点，她和阿姐她们可是连进屋吃饭的资格都没有的。

　　阿芥将小阿慧往身后拨了拨，她比小阿慧更加不喜欢这个从小就抛弃他们阿爹改嫁到别村，还对他们一家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阿婆。

　　可以说得上是厌恶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她往他们家来过，就连当年阿娘生小末儿，阿爹要出海，想接她过来几日看顾阿娘生产，都被她给骂回来了。

　　说她阿爹没安好心，明知道村里的人见了她都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还要她去村里。

　　阿爹只好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后来还是豁出脸去请了刘阿婆过来看顾的阿娘。

　　当时阿芥都有两三岁了，已经记事了，所以对这个阿婆很是不喜，要不是她阿爹压着，她压根就不想每年去看她的。

　　也不知道她这史无前例的第一遭来是为了什么。

　　依她看，肯定没有好事儿。

　　警惕的看了一眼正趴在那儿呼呼大睡的小猪仔儿，她也紧随着小阿慧唤了声阿婆。

　　然后就再没话说了。

　　“你这丫头那是什么眼神儿，老娘听说你们那个扫把星没福气的阿娘摔断了腿，着急忙慌的赶过来，你个小丫崽子还敢这样看老娘？”

　　张阿婆看见她看她的眼神儿，上手就拧了她一记。

　　不过被她躲了过去。

　　“你阿娘在屋里？你阿爹跟你们说了吗？她这腿到底是还能不能好了？”

　　“这要是好不了，家里可得养个残废了。”说到这里，她很是不悦的撇了撇嘴，还是嘟囔了句扫把星。

　　阿芥恨不得拿块抹布来将这个不修口德的老虔婆嘴给堵上。

　　“阿爹带着阿娘去镇上看腿了，已经走了很多天了，不在家。”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恨不得让她听了马上自动滚回灵水村。

　　然而最终还是失望了，张阿婆听说儿子媳妇儿不在家，先是骂骂叨叨了半天，还是那些话，骂张王氏是个狐狸精扫把星，只会花家里的钱，迟早这个家都要给她败了，又骂张阿大太惯着媳妇儿了，不就断了条腿吗，哪至于上镇子里去瞧，自己在家敷几贴草药尽够了，白费钱。

　　总之就是把张阿大夫妇嫌了个遍，后来见镇子去都去了，她再在这儿跳脚了骂也是无济于事，才停了下来。

　　“去，给我把东西搬到你们住的地方去，小心点儿，里面有我特意带的芦花蛋，给你阿娘补身子的，腿断了得吃点儿补身体的。”

　　“我这几天就在你们这儿住下了，一屋的娃儿没个大人可不行。”

　　阿芥听说她给阿娘专程带了鸡蛋，神情才温和了些，不过听见她又说要住下来，脸上还是黑了黑。

　　小鱼儿打着小饱嗝心虚的从外面晃了进来，之前她趁阿芥她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灶间偷了些油盐出来，把油纸伞的伞面和着野菜煮了一锅糊糊吃了。

　　那伞鬼说的话还真有几分可信，她果然感受到了一种由里而外的满足感，就好像从出生到长这么大第一次吃饱一样。

　　至于她说的其他的什么，比如说她不是人啊，早早就给忘到脑后去了。

　　想不明白的事她才不会自寻烦恼一直记在心里呢。

　　只要她别长出三头六臂，或多出条尾巴来，她就能当事儿完全不存在。

　　一进院子，就见到院里那棵酸枣树下，一个精瘦精瘦的小老太太正坐在小板凳上搓绳子。

　　搓完一根就往手掌心呸呸吐两口唾沫继续搓下一根。

　　看着她泛黑的牙，小鱼儿坚强的忍住了呕吐的冲动，并扯起笑脸儿说了声。

　　“阿婆，您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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