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我的心脏下意识紧缩了一下，却仍旧一字一句道：“我说送你一纸休书，自此一别两宽。”
　　薛晏西摇摇晃晃的起身，立定后，复又问道，“苏锦昭，你要给我休书？！”
　　“是。”我亦站起身来，冷冷看着薛晏西，“你便说薛家三少夫人病死了，改日再娶便是。大婚之日，恐怕我不能参加了，提前祝你百年好合。”
　　“苏锦昭……”
　　“对了，七日之后，我会放苏慕正离开。你要不要去看他，由你自行决定。”

　　我转身便走，直接便回了冥界。
　　回到冥界之后，竟然觉得清静了许多。往日在人间时总觉得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做，劳心费神。破罐子破摔的回了冥界反倒整个世界都安宁了。还专门回了九成宫探望了师父，向他面禀了如今的进展。
　　果然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我想着本来也是准备要释放苏慕正，将其放入轮回。一个也是放两个也是放，不若将陈宣麟一道放进去，便特意将陈宣麟召回了冥界。

　　“多谢大帝好意，不过我不愿让大帝落人把柄。”
　　“你不用管我。我能不能活过魔神封印之期还都不知道。我要是当真不在了，可就没人替你办这事了。”
　　“大帝吉人天相，自然是能逢凶化吉的。”
　　“都说不要管我了。”我无奈道：“我已经物色好了新的阴差人选，你抓紧跟他交代一下吧。我预备两日之后便送苏慕正入轮回，你与他一起。”
　　陈宣麟却仍旧固执道：“真的不必。”
　　我简直满脸的疑惑，“为什么？”
　　“陈宣麟只想为大帝效犬马之劳，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我微微一怔，良久方道：“你是不是傻啊。”
　　陈宣麟只是垂首听着，并不答话。
　　“也罢。我身边缺一个得力的判官，你想不想试试？”
　　“自当肝脑涂地。”
　　我轻笑一声，“谁要你的脑浆啊。”

　　“好一派主仆情深的场景，真是令人动容啊。”苏世安人未至，声音却已直接传到了天子殿，法力当真是是不可同日而语。
　　苏世安一袭青衫，终于现身。我细细看去，竟有几分消瘦。
　　我敛了打量的眼神，冷笑道：“主仆情谊自然比不得同门之情，也比不得数不过来的解语花。”
　　苏世安微微垂了眼帘，低声道：“阿昭，你还在生气，是不是？”
　　“岂敢。”
　　“都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我皮笑肉不笑的露出一个笑容，“你的道歉我受不起。阿陆，带苏世安仙上去见苏慕正吧。”
　　苏世安微微一怔。
　　陈宣麟毫不犹疑的走到苏世安身前，隔断了苏世安的视线，“请吧。”
　　苏世安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顺着陈宣麟的手势方向，率先迈步走去。

　　我在天子殿批阅公文，不知过了多久，陈宣麟便回来了。
　　我仍旧翻阅着公文，未曾抬头，“走了？”
　　“不是，是苏慕正先生想请大帝一见。”
　　我抬起头看向陈宣麟，露出一个询问的眼光。
　　陈宣麟摊摊手，表示并不知道。
　　……

　　陈宣麟将苏慕正苏世安父子相见安排在了独立的审讯室里。审讯室虽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地方，却既隔音又避人耳目。
　　我到达之时，苏世安正径自跪在苏慕正面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苏慕正眼眶泛红，忙将苏世安扶了起来。
　　我不好打扰，只是站在门口，默不作声。苏慕正便拉着苏世安走到我面前，“多谢苏姑娘全了梓絮的心意。如今我可以追随她而去，实乃万幸。只是唯有阿安，为人父母终究很是牵挂。”
　　苏慕正拉起我的手交到苏世安手中，苏慕正拉起我的手交到苏世安手中，“苏姑娘，我说这话或许不太合适，但终归希望你与阿安今后能相互照应，相互扶持。人与人相处摩擦难免，千万不要在气头上做任何决定。”
　　苏慕正定然是不知我与苏世安这些日子形同陌路。我心里难受便想将手自苏世安手中抽出来，只是手刚微微一动，便立时被苏世安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我望向苏世安，却见他也正望着我。不知怎得，我竟觉得他的眼神可怜兮兮的。
　　我心下一软，终究是未逆了他的意，顺着苏慕正的话头继续道：“苏先生放心，我与阿安师出同门，相互照应自是应该。”
　　苏慕正点点头，“如此甚好，我便能安心去寻梓絮了。说来，这些全是托了苏姑娘的福。鄙人再次谢过。”
　　“苏先生，你如此可是折煞小仙了。”
　　苏慕正自己道谢不算，还拉上了苏世安，“阿安，你该感谢苏姑娘完成了你娘亲的心愿，也该感谢她放我重入人间，去寻你娘亲。”
　　“这个可当真是不敢当，毕竟是我……”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不善。
　　却被苏世安拦腰斩断，“多谢。”

　　我心中忍不住冷笑一声。
　　算了，也罢，便陪你做戏这一场。

　　苏慕正终于安心离开。
　　戏也该散场了。
　　“我还有事务要处理，便不送你了。说来这冥界你也是熟的很，便请自便吧。”我说罢抬脚便走。
　　苏世安喑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阿昭，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停住脚步，“什么？”
　　“那句多谢，我是真心话。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母神离世与你无关。我只是……”苏世安的声音底气不足，“我只是无法原谅我自己……我怕你…我怕你也会因为我受到伤害……”
　　“既然你怕我受到伤害，便与瑶光在一处吧，想必你能对她好一些。”我继续向前走去，拉住门闩便要开门。
　　苏世安几个跨步走上前来，抢在我身前伸出手臂挡住了门闩。
　　鼻端传来若有似无的茶香，那是久违了的味道。
　　“我与瑶光的事情，已与你解释再三，我对她是何情谊，你心知肚明。至于那日你在倚翠楼看到的……我这些日子确实过的混沌了些，日日买醉，白日里还收敛些，到了夜深人静便只想大醉不醒。那薛府家丁定然是在我酩酊大醉之时打发了他们，才会有此误会。”苏世安絮絮叨叨的说着，“我以母神的名义起誓，若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便叫我应劫死在天雷之下。我的妻子只有你，哪里还能再娶旁的人。”
　　“不重要了。”我轻轻摇摇头，“是不是假话，我都不在乎。我累了。我们纠缠了这么久，终究算不得什么好缘分。便到此为止吧。“
　　苏世安的声音急促起来，“阿昭……”
　　我定定看向他，“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死掉的那个人是我。”
　　苏世安死死咬住嘴唇，“我向你道歉。即便我情绪再失控，也不该说出这般恶毒的话来。我道歉，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全部都向你道歉。打骂都任凭发落，只是不要说什么到此为止……”
　　“我只是…我只是突然觉得太累了。”我自怀中掏出花瑾，柔声道：“这个还是你戴在身上比较好，此去凶险，希望能够佑你平安。”
　　“你竟然要将花瑾送还给我……”苏世安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终究还是陈宣麟让你更有安全感吗？”
　　“什么？”
　　苏世安微微退开几步，咬紧牙关，似乎在极力隐忍什么，半晌才响起喑哑的声音，“就像当初陆千樱喜欢陈宣麟，不愿意嫁给江天白一样……毕竟你就是陆千樱，不是吗？”

　　我从来没想过苏世安也会怀疑我不喜欢他，也会担心我会喜欢别的男人。
　　就像我一直怀疑苏世安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姑娘，应该喜欢像宋瑶光那样的姑娘才对。

　　苏世安顿了一顿，声音微微凌厉了起来，“江天白放魔教中人进攻居正峰之时，江天白说服众人联手骗陆千樱陈宣麟是杀父仇人之时，江天白在幽冥涧攻山前夕游说陆千樱毒杀陈宣麟之时，我全都知道，我全都可以阻止的，可我没有。什么事务繁忙，什么照顾瑶光，全都是借口。不止如此，爀鴠日乘风可入黄泉，是我告诉陈宣麟的。否则江天白一介凡人如何得知？”
　　“为什么？”
　　“为什么？”苏世安的声音微微落寞起来，“因为……我就是看不得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明明…明明…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是我……”
　　“苏世安……”
　　“苏锦昭，我也会害怕……”苏世安苦笑一声，“我也会怕你喜欢上其他人，也会害怕让你看到我黑暗的内心……我害你历劫十世不算，又害你平白多出了第十一世，如今又害你卷入魔神出世的漩涡里……我自觉配不上你……只是，我的花瑾仅此一只，既已送出，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好。”
　　“嗯？”苏世安似乎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我将花瑾重又收到怀里，“陆千樱已经死了，苏锦昭与陈宣麟只是主仆，并无其他。至于这花瑾，我今日便勉为其难的收下，只是，今日既然收下了，你此后再想要回也是难了。”
　　苏世安怔楞在原地，“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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