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我突然就丧失了爆发的动力。这就好比打架打架，总得两个人都动手才打的起来。偏偏薛晏西平日里狠厉果断，绝不肯让别人占了半分便宜，如今却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讲道理，他拼死为我挡天劫，为我挣得酆都大帝之位，我们应该两清了才是。
　　明明是我说要合力追回苍璧灯，此后便各自安好的。
　　可如今我在做什么？
　　像个泼妇一样突然爆发。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讨厌这样难堪的沉默。

　　我转身便要离开。薛晏西却突然开口道：“阿固问我是不是喜欢宋引喜欢的疯魔了，才娶了一个音容相貌如此相近的女子。”薛晏西停顿片刻，声音愈发喑哑起来，“我说是，我喜欢她喜欢的疯魔了，不知如何才能将她留在我身边。”
　　我收住脚步，不知如何回答。
　　薛晏西略跟上来几步，“你虽说过，我们的婚事是事急从权，做不得数。但这件事，我无法对旁人说，我只好说我娶你是因为你酷似宋引……”
　　我这才想起来薛晏西解释我也是道士之时，阿固曾无比悲悯的看了我一眼，想来是悲悯我作为了宋引的替身嫁给了薛晏西，我忍不住便吐槽起来，“这小子操心的事还挺多。”
　　“阿固心思细腻，只是很多事不肯说罢了。”
　　“和你一个德行，怪不得你们如此投机。”
　　“九成灯一事，是我的过错，我无从辩解。”薛晏西的声音又轻又闷，与他素日的声调极不相同。薛晏西半垂眼帘，睫毛的阴影打在鼻梁上，“我成为酆都大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将我父亲自枉死城中放出来。只是他不肯走，他怕连累我母亲和我。你也知道我的家事牵扯甚广……”
　　薛晏西喉结微动，继续道：“你身为宋引那一世，我也并非有意瞒你。只是当时你天劫在即，我怕和盘托出，反倒让你生了戒备，不肯让我帮你，只得半真半假说了谎话。”
　　他这样认真的解释，我倒心里难受起来，“我语气重了些……你便当我发酒疯了，不要挂在心上。”
　　薛晏西却执拗的继续道：“我当时只是想无论如何要让你躲过情劫，未曾想到将你推上酆都大帝之位，会让你平白遭受质问和诋毁，还要收拾苍璧灯被盗的烂摊子。”
　　“这件事不怪你……”
　　薛晏西抬眼看了我一眼，复又垂下眼帘，“我绝非故意瞒你，亦绝无心伤害你。”片刻又恍然大悟的补充道：“阿昭，我向你保证，今后再不瞒你。”

　　薛晏西这个样子，我根本无法生气，反倒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面上便有些尴尬，我长叹了一口气，“今日的事便权当我醉酒发疯了。我们就权当没有发生过……”我尴尬的默默的咬了一口包子，半晌才憋出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果然凉了的包子不如热乎的好吃。”
　　薛晏西却突然绽出了柔和的微笑，“我再去给你买新的便是。”说罢便真的起身离开去朱大婶的摊位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说不清的难受。
　　求而不得，伤人伤己。

　　我先行回了地府一趟，薛晏西则直接启程去了纪城。待我从地府返回时，薛晏西已然到了纪城几日了。薛晏西仗着官家身份直接便在驿站住下了。
　　宋河村虽称之为村，但其实大得很，人口占了纪城的多一半，因此纪城的驿站就在宋河村的村口不远处，倒是极其的方便。驿站院子里有一株扶桑树，足有三米高，大红色的花朵开的极是艳丽。
　　“果然官家身份很是好用啊。”我感到很是满意。
　　薛晏西轻轻一笑，替我倒了一杯茶，“回地府可有收获？”
　　“也算不得有什么收获。近来长安这一带安分的很，绝对没有厉鬼出没。”
　　“起码确实排除了厉鬼作祟的可能。“
　　“这也勉强算是个收获吧。你提前来了几日，可查到些什么？”
　　“说来，我倒是有些怀疑的对象。”
　　“哦？”

　　大榆的人才选拔制度分文试、武试，各地也自然应运产生了私塾、武馆，以服务于广大莘莘学子。
　　纪城有个出名的武馆，武馆师傅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唤作魏平。此人教学严厉，底下的学生没少吃苦，但一身本事的确名不虚传。但三年前突然得了怪病，要比常人衰老的快了几倍，近一年来身体机能已是近五十岁的老人，疾病缠身。

　　“那几个一夜衰老之人恰好都曾是魏平的徒弟 ，都因为魏平的严厉管教而心怀怨怼。而他们一夜衰老又恰在魏平去世后不久。”
　　“你怀疑魏平死后回来报复？可是当初阿固说阿湘未曾看到鬼魂，我回地府也查证过，最近的亡魂均已引渡，并无漏网之鱼。”
　　“除了魏平，我还怀疑一个人。”
　　“谁？”
　　“魏平有个徒弟，是从小带在身边的，唤作魏羽。师徒关系很好，但魏羽自魏平死后就下落不明，连头七都未曾祭拜，很是蹊跷。”
　　“那我们能去哪找他。”
　　“这个我也不确定。所以我决定先去一趟坟地。”
　　我以为我耳朵坏掉了，“什么？”
　　“今天天气正好，适合挖坟。我得验一下魏平的死因才安心。”
　　我几乎要抓狂了，“什么？今天天气正好，适合干什么？”
　　薛晏西却不再理我，自顾自的走了出去。我哀叹一声，只好亦步亦趋的跟上。

　　如今薛晏西早已不是大理寺卿，自然没有手下人替他干这等挖坟掘墓的事了，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靠在附近的大树下休息，想来想去没什么帮得上他。我如今幻化成人，可当真是根正苗红的普通人，既没有阴阳眼，也没有力气，战斗力更是战五渣，基本等同于废人了。
　　这样想着，只见不远处的薛晏西已然掀开了棺材板，但却一动不动，愣在原地。我好奇的跑过去，“怎么啦？”
　　“空的。”
　　“什么？”我转头望去，果见那棺材里空空如也，“什么情况啊？”
　　“魏平死亡与老化案的间隔不过三天，也许魏平……阿昭，你去查一下魏平的生死簿。”
　　我心念一转，“你怀疑魏平没死。有人吸了那几人的寿命，为魏平续命。”
　　薛晏西点点头。
　　“不用那么麻烦。我新调来的阴差是个干事的，如果魏平曾经阳寿已尽，他一定知道。而且……这个人，你也知道。”
　　“陈宣麟？”
　　“聪明。”

　　我自怀里抽出一张纸符，念了咒语，燃了。不多时，陈宣麟便撑了一柄黑色的油纸伞自烈阳之下徐徐向我走来。明明周身一股肃杀之气，却令我莫名安心。
　　“参见酆都大帝。”
　　“我唤你前来，是想确认一个人的生死。此人名唤魏平，你可有印象？”
　　“此人我确有印象。说来奇怪，两个月前便显示此人阳寿已尽，但到他死后第三日上，却尚未抵达鬼门关，我便想着去引渡。但一查生死簿，却显示此人仍有十年阳寿。我还以为是我一时糊涂记错了。”
　　“可有更改痕迹？”
　　“阳寿时长确有更改痕迹。乃是有大功德所致。”
　　“此事有蹊跷，若再有更改寿数的情况，直接向我来报。”
　　“属下明白。”

　　待陈宣麟离开，薛晏西方才开口：“消了记忆？”
　　“没有。我相信他。再说让他先放出来做阴差只是权宜之计，待得时机合适，就让他重新入了轮回，再不用和我们这些破事搅合在一起了。”
　　“是么？”薛晏西的声音又轻又闷，似乎心情不太好。
　　“嗯？”
　　“我一直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苏世安微微退开几步，喉结微动，声音喑哑，“为什么陆千樱喜欢的是陈宣麟，而不是江天白？”
　　我微微一愣，完全没有想到苏世安会问出这个问题。
　　“陆千樱与陈宣麟、江天白一同长大，为什么陆千樱会喜欢陈宣麟？”苏世安定定看向我，“我以为你会一直喜欢我的，为什么独独那一世，你却喜欢了陈宣麟？”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
　　苏世安别过脸去，“好奇罢了。”
　　我与陈宣麟这一世的纠葛不过是为了结前世的因，我却恶趣味的不想告诉苏世安这个事实，“可能是因为他很可靠吧，很有安全感。陈宣麟那个时候多宠着陆千樱，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但凡陆千樱提出来的要求，陈宣麟就没说过‘不’字。而且一辈子只心心念念陆千樱一个人，即便陆千樱要毒害她，陈宣麟依然不惜擅闯地府，只为了救活陆千樱。”
　　薛晏西握手成拳，骨节泛白，眼底悲伤，“我也可以。”
　　我微微一愣，半晌才终于意识到我说了多么暧昧的话，遂找补道：“陈宣麟只是我的部下，并无其他。就像你只是我的徒儿，我对你也并无非分之想。”

　　“你我何时曾以师徒相称过？”薛晏西眼底悲伤更甚，“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我可以等。”
　　“哪有什么来日方长？”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时间不多了，一定要尽快追回苍璧灯才行。”
　　薛晏西微微垂了眼帘，终究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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