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什么？”我不可置信的望向苏世安，只见他神色如常，就像是在问我‘晚上喝粥如何’一般。
　　“薛晏西，中书令薛梅添之子，时年三十三岁尚未婚配。旁人明面上不说什么，私下里却是各种流言蜚语。我虽无所谓，但在世为人，父亲、兄弟均在朝为官，总要顾忌他们的面子。而你将在人间混迹两年多，不知以何为生，嫁进薛府，自然亏待不了你。”苏世安看着我眼睛，蛊惑道：“双赢。”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但是我很是心虚，成亲这种事太亲密了，即便是权宜之计，也难免不让人多想。而我跟苏世安不该再纠缠不清。“只是，我记得诸如皇室权贵之流，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政治联姻，哪是你能随便婚娶的。更何况，你当年拒了皇家的亲事，如今却娶了不知哪来的女人，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如你所说，在世为人，难免要顾及一下世间的规矩。”
　　“如今已是章武帝，他巴不得我能成亲，也免得我额娘整日进宫找太后娘娘絮叨。更何况，彼时的薛晏西是年纪轻轻的大理寺少卿，前途不可限量，可如今的薛晏西不过是翰林院的闲职，是世人眼中年过三十尚未成家立业的纨绔子弟，还有哪家的大家闺秀愿意与我政治联姻？”
　　“啊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我笑的停不下来。苏世安见我如此嘲笑他，竟然非常非常好心的站在旁边等我笑完。
　　我笑的肚子都要疼了，却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即便如此……”
　　“官家的身份更方便行事，不是吗？我们做什么都该为追回苍璧灯考虑，对吧？”
　　苏世安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倒显得我小肚鸡肠，不够洒脱，“咳咳，既然如此，本大爷就勉为其难的嫁给你。”我停顿片刻，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遂双臂环胸，正经道：“不过君子声明在先，我们只是为了为了追回苍璧灯，这场婚事做不得数。”
　　苏世安淡淡道，“自然。”

　　章武八年五月初八，中书令薛梅添的三子薛晏西大婚。新娘名唤苏锦昭，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而是薛晏西在外游历时捡回来的女子。薛老爷子初时极为反对，谁料这薛晏西硬生生在薛家祠堂跪了三天三夜，薛老爷子这才逼不得已松了口。
　　这些我原本是不知道的，直到成亲当日。梳妆的嬷嬷天没亮就将我揪起来梳妆打扮。我哈欠连天，东倒西歪，惹得嬷嬷极不满意，“苏姑娘，少爷为了娶你，可是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你若是敢负了少爷，老婆子可是第一个不答应。”
　　我脑子略微清醒了一些，“为什么要跪？”
　　“恕老婆子说句不恭敬的话，姑娘你来历不明，少爷回家来却一门心思的只想娶你，老爷都被少爷气病了，可少爷那么孝顺的人硬是不肯让步。”
　　“他没跟我说，他……”我辩驳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到底是我太天真了，才相信了薛晏西的鬼话。薛梅添乃是当朝中书令，当今太后是薛晏西的姑姑。即便薛晏西是个闲职，也终究是权贵，哪里便那么容易随得自己意愿婚娶。

　　可这又是何苦？
　　我和苏世安，兜兜转转，却总是差了点意思。他的真心总是不知让我相信几分，仿佛上一秒钟能亲手把你推至绝境他，下一秒钟却又能为你豁出命去。你不知道他何时真心，也不知道他何时假意。
　　我唯能做的便是在自己的心上慢慢筑起一道墙，墙越来越高，便也没人能伤害到我。

　　我闭口不言，只是端正坐好。嬷嬷似乎对我的态度转变很是满意，话匣子反而关不上了，“我自小看着少爷长大的，他啊，打小就争气的很，功课样样都好。只是太过少年老成，看上去有些冷漠，其实啊，心软的很。”
　　难得这老嬷嬷如此自来熟，我不禁八卦的问道：“薛大人他为何至今未娶啊？”
　　那老嬷嬷突然眯起眼来凑近来，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们都要成亲了，怎的还叫薛大人这么生疏。总要有个亲密的称呼才好啊。”
　　我尴尬一笑，不知如何接话，那老嬷嬷又自顾自道：“老婆子糊涂了，亲密的称呼我怎好知道。”
　　“哈哈哈哈……”我尴尬的笑道。
　　“少爷啊，除了你啊，我只瞧见过对一个女子上心过。每每让我做些桂花糕给她带过去。不过你放心啊，那女子福薄，两年前就去世了。”
　　我咧咧嘴，“那女子不会是叫宋引吧……”
　　“是啊，是个厉害的人物呢，是莲花观的前任观主咧。你瞧如今莲花观，可是香火旺盛的很。”
　　我听到有人夸自己，顿时来了兴趣，“是呢是呢。我听说莲花观本已没落，是她一手振兴起来的，真可谓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是啊，可惜太要强了，那么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女人啊，不就得像水做的似的，才能好命啊。”
　　“额……嬷嬷你这话可就没什么前因后果了。女人干嘛要依附男人，自己过也很精彩的嘛。”
　　嬷嬷一个爆栗弹到我脑门上，“自己过什么意思嘛？小心到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就那么孤零零的腐烂发臭……”说着说着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赶紧一脸虔诚的说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便是成亲也有可能回孤零零的腐烂发臭啊……这根本没有任何逻辑关系……但是我看着这个虔诚的老人，知道她是爱屋及乌为了我好，便也不忍再顶嘴。
　　算了，我忍……

　　中书令薛梅添的面子，大家总是要给几分。是以薛晏西的婚宴可谓是星光璀璨，异常热闹。我在婚房中等的花都谢了，薛晏西还是没出现。
　　我顶着巨大的珍珠凤冠，只觉得脖子都要弯了，只好轻手轻脚的动了动脖子。这一动不要紧，我发现我的手脚竟然全麻了，这酸爽，直让我倒抽气。
　　恰在此时，婚房的门吱呀开了。浓重的酒气随着五月不算温暖的春风扑面而来。我登时打了个寒颤。
　　我赶紧正襟危坐，咬着牙对抗酸爽的麻感，期盼薛晏西赶紧把盖头给我掀起来。
　　但他一直不动，让我几乎以为他是喝多睡在门口了。我遂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是右手全麻，实在是掀不起盖头来。我只好致力于活动右手，刚一动手，就听见薛晏西问道:“麻了？”
　　我立时僵住了。下一秒，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见薛晏西正一动不动的望着我，脸颊带着酒后微醺的酡红。
　　其实薛晏西的眼窝很深，眼珠很黑，眼皮半垂下来的时候，睫毛的阴影打在高挺的鼻梁上，很容易便让人产生“他的目光十分深情”的错觉。只是他平日里素来冷漠，总是绷着一张脸，生人勿近的气场使得甚少有人能看到他这个样子。
　　可是如今酒后的薛晏西似乎卸下来了所有防备，连脸颊的线条似乎都无端端柔和了许多，没来由的想让人疼爱。
　　我的脸颊登时烧了起来，垂下眼帘，尴尬的活动着胳膊，“我还以为你醉倒在地上了，正准备去拯救你呢。”
　　“洞房花烛夜怎么能醉呢？”薛晏西的声线带了几分慵懒与喑哑，“腿麻了吧？”
　　我自动忽略前半句话，“嬷嬷说了，新娘子不能乱动，不然不吉利。结果我就麻了。”
　　薛晏西半蹲下来为我揉腿，低低笑道，“新娘子可真是听话。”
　　“我这不是入乡随俗嘛，听说你还人模狗样的去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才让薛老爷同意我进门，我也不能坏了你的心血啊。”
　　薛晏西动作一顿，“容嬷嬷是看我长大的，话多了些，你不必往心里去。”
　　我活动着双手已然褪了麻劲，遂拦下了薛晏西为我揉腿的手，“没事，好多了，我自己来吧。”
　　薛晏西抬头望了我一眼，竟让人觉得委屈巴巴，没来由让我生了一股负罪感。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啊……

　　薛晏西终究没说什么，转而起身走向小厅的桌子。我也活动着双腿，试图站了起来。我这一站，登时感到了头顶的巨大压力，赶紧致力于把这凤冠摘下来。可我素日毛躁，这种精细活可当真是不适合我，几下拉扯就扯的我头皮发紧，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微不可见的一声叹息，“别乱动，我来吧。”
　　薛晏西鼓捣了一会，还真被他拆了下来。我揉了揉了头皮，顺了顺披散下来的头发，“薛大人可以啊，没想到连这种事都精通。”
　　“是你太笨了。”
　　“哎呦喂，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薛晏西没接话头，重又走到小厅里的桌子前唤我，“阿昭，过来，到我身边来。”
　　只见薛晏西站在桌前，手里端了两杯酒。银质的酒杯在红烛烛火的照耀下竟似闪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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