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陈宣麟的眼神一滞。
　　“天道轮回，终不可改。无论你心中有多苦，总要分个对错。你趁阴间大乱，私逃至人间，致使诸多无辜生灵惨遭涂炭。枉死城中新押入的鬼魂，你该觉得很是眼熟吧？”
　　“我竟然无法反驳……” 陈宣麟声音喑哑。片刻又突然笑出声来，笑的仿若眼泪都要流下来，“罪犯陈宣麟但凭大帝发落便是。”
　　“你已被押入枉死城，是非对错我暂且不追究。但凭你一己之力，是无法离开枉死城，也无法借由鬼门关逃到人间的。”我盯着陈宣麟，试图捕捉他的每一份反应，“告诉你故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我不知道。”
　　“此人打开鬼门关、枉死城，致使阴阳两界失衡，人世间无数生命无辜惨死。你如此在意世间百苦，却要包庇这个罪魁祸首吗？”
　　陈宣麟犹豫片刻，方道：“我并未亲眼看到他做了这些……”
　　我转过神，缓缓登了几级黑玉石阶，微微俯视着陈宣麟，“哦？那究竟是何人讲故事与你听？”
　　陈宣麟沉默片刻方道：“是夜游神告诉我前因后果的。当初我闯入地府意图救走千樱之时，合力缉拿我的五人之一就是夜游神。”
　　十大阴帅有巡逻、缉拿恶鬼之职，进出阴阳两界自是常态，进出枉死城也是正常。
　　“竟然是夜游神……”
　　“我再重申一遍，我未曾见到夜游神亲自做了那些事。”陈宣麟思索片刻后又道，“我觉得夜游神不像是意图作乱之人……”

　　正在此时，随身判官雪理急急闯了进来，“大帝，不好了，苍璧灯不见了！”
　　雪理很是慌张的样子，可我却并不知道苍璧灯是何物……“勿慌，细细说来。”
　　雪理看了一眼陈宣麟，有些欲言又止。看来是件不得了的大事，竟让她如此顾忌外人。但我本意并不避忌陈宣麟，遂道：“但说无妨。”
　　“冥界之中有一蛮荒之地，专门用于镇压厉鬼、或是犯了不赦之罪的神仙。久而久之，妖邪之气越积越重，竟幻化成了魔神。七万年前神魔大战，是战神司渊亲自封印了魔神，并织就大封镇压魔神。两万年前，魔神蠢蠢欲动，甚有冲破封印之势。天帝遂合众神之力，打造了三件神器，意欲弥补封印。可未待神器打造完毕，魔神便冲破了封印。战神司渊以自身为代价镇压了魔神，方得以平息了这场战斗。”
　　“司渊上神他？”
　　“司渊与魔神被一同镇压在了大封之下。”
　　我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词语来赞美英雄司渊，“我敬他是条汉子 。不过……那苍璧灯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苍璧灯便是当年合众神之力打造的三件神器之一。每过千年，便要用苍璧灯去加固封印，防止魔神冲破封印。”
　　“那另外两件神器是什么？”
　　“功德鼎与风水脉。这三件神器能量相当，又相辅相成，功德鼎积累功德，每过千年便将积攒功德注入苍璧灯的灯芯。风水脉吸聚精气，每过千年便以积攒精气加固苍璧灯的灯壁。传闻这三件神器同时使用可以发挥巨大的能量，但一直未曾有人得以见过。因当初为了保护神器，天帝遂将功德鼎与风水脉藏匿至人间，无人知晓其具体地点。”
　　我思索片刻，复又问道：“距离千年封印之期还有多久？”
　　“冥历不足一年。”
　　“灯不会无故消失，偷灯之人想必是要……”我这思路还没顺完，一个俏生生的女子突然破门而入，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我，“九师叔，出事了！”
　　这女子话音落下，才跌跌撞撞跟进来一个阴差，“大帝，这女子硬要闯，属下无能……”

　　宋瑶光。我的心底漫过一丝寒意。

　　我摆了摆手，示意那阴差退下。
　　“瑶光，你莫慌，慢慢说。”
　　宋瑶光隐隐带了哭腔，“阿安干扰酆都大帝的更替秩序，已被众仙知晓。众仙闹到了九成宫，说阿安扰乱天地秩序，必须严惩。阿安现下已被拘到了九成宫，我听着是要罚他受九九八十一道灭灵箭！”

　　我望着殿前的陈宣麟、雪理、宋瑶光，只觉得头疼欲裂。
　　真是好事不常来，坏事年年有。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无意识的皱了皱眉，“瑶光，你先行回去。我稍后自会亲自回九成宫。”
　　“九师叔……”宋瑶光仍旧很不安心，似乎想要我立时便与她离开。
　　“我自有分寸。”
　　“是。”宋瑶光闻言只得离开。

　　我目送宋瑶光离开，平复片刻，复又问道：“雪理，此事是何时发生的？”
　　“具体时间无法得知。苍璧灯向来是由夜游神看管，寻常人等不得随意靠近。但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去打扫放置苍璧灯的房间。刚刚是打扫的人发现苍璧灯不见的，这才急急忙忙来回禀。”
　　我思索片刻，吩咐雪理，“去查一下魔神出世，何人受益。再查一下司渊身边的人，是不是有人一直想要救出他。尤其是……夜游神和司渊有没有关系？此事先勿要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是。”雪理并没有犹疑，领命离开。

　　大殿之上重又剩下了我与陈宣麟。
　　静默片刻，陈宣麟率先开口：“大帝在怀疑夜游神偷了苍璧灯，为了释放战神司渊？”
　　我揉揉眉心，“阴间大乱，夜游功不可没。这当口却丢了苍璧灯，你叫我如何不怀疑？更何况，苍璧灯本就是由他保管。”我微微叹气，“若是司渊被放出来，魔神也就同样被放出来了，如此祸害，当真是多事之秋啊。”
　　陈宣麟垂下头，表情看不分明，“什么是神？什么是魔？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标准不过是人定的，若是换了相反的标准，又该如何……”
　　我知他自青云被驱逐，流落至幽冥涧，定然被正邪之分的问题折磨的头痛欲裂。“你说的没错。这些对立面往往模糊，但我觉得这是因为起码各自都仍有一套秩序可循，可魔神，没有规矩，只有杀戮的欲望和滔天的恨意。”
　　陈宣麟沉默不语，不知是认同的沉默还是无声的反抗。
　　“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而且，你也未必肯听。但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为什么独独是你卷进了我历劫经历之中，是因为你前世曾欠了我一条命。你若不信，尽可以去看一看三生石。如今一命换一命，我们已经两清了。我会挑了时机送你重入轮回，彻底结束与我的纠葛。但这需得静候时机，在那之前，你需要做一名阴差，在地府供职。阴差是个苦差事，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做一名阴差，为我驱使？”
　　“一命换一命……”陈宣麟喃喃自语道。
　　“我时间不多，至多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不必。”陈宣麟直视于我，“罪人陈宣麟甘愿为大帝驱使。”
　　“好。”我沉声道：“陈宣麟，我命你为大榆长安的渡魂阴差，负责长安及周边地区的亡魂引渡，同时我要你留意一切异常，以便查找另外两件神器的下落。”
　　“罪臣领命。”

　　濯九峰。
　　仍旧是一如往常啊。穿过云海，白玉虹桥若隐若现，折射出柔和的阳光色彩。虹桥的另一端便是主殿玉清殿，数十根红色石柱撑着栋梁，殿顶做黄色琉璃，阳光之下，光芒万丈；檐向八方，飞越而出，交错雕刻金龙戏珠与彩凤飞舞，金龙彩凤口中俱衔琉璃风铃，清风吹过，发出清脆声音，更加增添了几分仙意。
　　我推门而入，正中高座之上是我的师父九成上神。左侧下首依次是大师兄擎苍、三师兄龙璃、五师兄净梵、七师兄晏池，右侧下首依次是二师兄无极、四师姐唐芷，六师姐凤七，八师兄郢韶。这阵仗我生平只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入门拜师，第二次是打破九成灯受罚，第三次便是如今。
　　郢韶见了我，便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大殿正中跪着苏世安，见了我也是神情复杂。
　　我心中哀鸿遍野，忽略掉郢韶与苏世安的眼神，老老实实的扑通跪下了，“孽徒苏锦昭给师父请安。”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我垂着头，丝毫不敢起身。
　　良久，师父庄严的声音自高处传来，“孽徒，你可知错？”
　　“徒儿知错。”
　　“哦？何错之有？”
　　“徒儿错在识人不明，断事不清，以非正当手段取得了酆都大帝之位而不自知。”
　　擎苍轻笑一声，“几千年不见，小师妹终于有些长进了，知道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了。”
　　郢韶当即反驳道：“我倒认为此事的确全是那苏世安的过错。阿昭当时记忆全无，不过一介凡人，能有什么办法操纵冥杖择主？”
　　擎苍再次轻笑，“倒是八师弟几千年来未曾变过，一如既往的偏袒小师妹啊。”
　　龙璃沉声道：“小师妹既已飞升为上仙，便已有资格成为酆都大帝候选人。冥杖择主选了小师妹也算不得用了不当手段。”
　　擎苍接道：“三师弟此话不假。但此次冥杖择主之期未到，并无其他候选人在场，九成宫历来是在风口浪尖之上，难免遭人口实。我无意针对任何人，但此事，九成宫确实得给众神仙一个交代。”
　　“大师兄此言极是。阿昭愿将功赎罪，给众神仙一个交代。”
　　大殿重回平静，师父直视着我的眼睛，“怎样个将功赎罪之法？”
　　“距离加固魔神封印的千年之期不足一年。但不久前，地府有意图不轨之人打开鬼门关，放出枉死城冤魂肆虐人间，并趁乱偷走了苍璧灯。”
　　龙璃大惊，“苍璧灯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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