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时间飞逝，袁暮佑已然初初长成。袁暮佑相貌清秀、天资聪颖，文学武治样样皆通。最令庆庄帝惊喜的是，袁暮佑极通音律，每每听幼子抚琴，总能忘却许多烦恼，便也格外的疼爱袁暮佑，并且一手将袁暮佑拉至与太子比肩的地位。

　　眼看帝位已尽在咫尺，坊间却突然流传起傅司白现身的传闻。
　　“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生死存亡之际已将来临了。”越贵妃轻笑，“谢西渡与我生平只见两面，却看穿了我的一生。”
　　感业寺的禅房之内，越贵妃寥寥几语穷尽了这一生的转折。烛火微弱，袁暮佑坐在我身边，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我想，我终究是非常不了解我的师父，就好像他曾经以另外一个人的方式存在，那个人睿智沉稳，心思通透，却在抚养我的那一刻起，成为了我眼中碌碌无为的师父。
　　越贵妃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原来谢西渡养大的小姑娘是这个样子啊。不知他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我？”
　　我站起身来，犹疑片刻，却终于老实的摇了摇头。
　　越贵妃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竟然连眼眶都红了。
　　越贵妃终于止住了笑声，却蓦然攥住了我的手，“宋引，我要你像你师父一样，承诺绝不说出今日在感业寺相见之事。另外…”越贵妃看向袁暮佑，袁暮佑见状便起身离去。
　　“我要你抚养一个孩子。”越贵妃话音刚落，袁暮佑便抱了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子进来。
　　“她唤袁念西，乳名姎姎，虚三岁。她近来模糊不清的说些鬼怪，母亲说多半是天生的阴阳眼，放在莲花观寄养最合适不过了。”袁暮佑怜爱的看着怀中的孩子。
　　“我要你承诺，你会像你师傅抚育你一样抚育姎姎成人。”越贵妃的压迫感从手边传来，姎姎却突然喊：“抱！”
　　我转头望去，发现姎姎竟然是在对着我喊。

　　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情要发生，却终于什么都没问。
　　当夜，当我抱着姎姎回到莲花观的时候，难得的苏世安竟然在。
　　苏世安略略有些惊讶，随即道：“惊爆！莲花观女道士未婚先育，私生女竟已两三岁！”
　　我弱弱反驳道：“莲花观经常收养孩子啊，我当初也是被我师父收养的……”
　　“那得早日重振莲花观雄风啊。”
　　“哦……”

　　就在我收养姎姎的第二天，庆庄帝携众子出城狩猎，长安城百姓纷纷夹道围观。我抱着姎姎挤在人群中，远远的见着了袁暮佑。
　　却原来是最后一面。
　　花开一季，碾作尘泥。

　　我觉得养孩子委实是个技术活加体力活，偏偏这两项我通通不擅长。
　　当我抱着姎姎出现在倚翠楼时，袁暮白不客气的大笑出来，薛晏西想要假装平静却憋不住一脸笑意。只有素年通情达理的唤了一个老妈子进来，让她把姎姎抱走了。
　　“阿引，你怎么冒出个孩子来？”袁暮白笑的停不下来。
　　“就……发现她在道观门口啊……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敢养个孩子，实在勇气可嘉。”薛晏西憋笑道。
　　“薛大人，借点银子吧。若再不雇佣一个老妈子，不是她先死就是我先死啊。”
　　薛晏西叹了口气，扔出一个钱袋子给我。
　　我老实不客气的拿了钱袋，“多谢薛大人救命之恩。”
　　“我听你唤她姎姎，是你起的名字吗？”素年好奇道。

　　我微微一愣，她叫袁念西。念西，怀念的是谢西越，还是谢西渡呢？

　　“阿引姑娘？”于渺渺见我愣神，便唤了我一声。
　　“额……”
　　“宋姎？既然是被扔在门口的，便随了你的姓氏吧？”薛晏西不动声色的解围。
　　“对！她叫宋姎！”我连忙肯定道。
　　“很好听的名字啊。”素年莞尔一笑。
　　我嘿嘿一笑，算是附和。
　　“不过这次我们阿引功不可没啊。”袁暮白亲自为我斟了茶，“谁能想到宠冠后宫的越贵妃与炙手可热的荣王殿下转瞬之间就落得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大起大落，造化弄人吧。”这样的下场并非我所乐见，但袁暮佑篡位成功亦非我所乐见。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种宿命论的无力感让我兴致并不高涨。
　　“换个角度也可谓是人定胜天。此次狩猎，皇帝随行不过瑞王带的千人护卫队，而袁暮佑则骗了纪城三万地方军，实力悬殊，篡位成功可谓有八成把握。偏偏燕王殿下在场，竟未让袁暮佑一击即中。说燕王殿下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败局，也不为过。”
　　“不错，亏了九哥是沙场铁血的人物，那份机警与对敌能力，当真无人可出其右。”袁暮白一脸崇拜的赞叹道。
　　“如今燕王殿下在朝中已是风头无两，无人可与比肩，真是可喜可贺啊。”我端起茶杯一饮而下。
　　“而且刑部尚书也可以换一换了。我近日审理谋反逆党，发现刑部尚书刘原在这次谋逆中实打实的出了不少人力，想要脱罪不太容易。汾王殿下擅于用人，可着手为燕王殿下举荐些人才了。”薛晏西开口道。
　　“哈哈哈，可真是痛快。”袁暮白顿时心情大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却忽然想起一桩旧事，“我记得左金吾卫大将军萧大人的妹妹当时是做了刘汉的小妾。那刘汉是刘原的儿子，萧大人的妹妹不会被牵连吧？
　　“天呐。”袁暮白一脸惊讶，“连我都不知道这个事情。阿引，你真是个小宝库啊。”
　　薛晏西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你管的倒是宽。”
　　袁暮白望向薛晏西，“萧将军当年似乎是令堂举荐的啊。那薛大人必然不能坐视不理了。”
　　“此事本不难，我已知会过萧十一，让他寻个由头接他妹妹回去住几日。难就难在他妹妹已然有了身孕，已近临盆之期。有了刘家血脉，此事性质可就截然不同了。想要脱身恐怕很难。”薛晏西皱眉说道。

　　商议多时也毫无结果，一行人只得散了。此时夜已深，薛晏西见我抱着姎姎，难得的善意大发，便决定护送我回道观。
　　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夜黑风高倒确实有点慎得慌。幸亏薛晏西在我身边，心安不少。偏偏此时，一向乖觉的姎姎却突然大哭起来。薛晏西环视四周，同时将姎姎自我怀中接了过去。说也奇怪，姎姎的哭声顿时弱了下来。
　　我也跟着环视四周，发现前方站了一个姿色娇美的年轻妇人。
　　薛晏西将姎姎又往怀里带了带，对我轻声道：“我们快走吧。”
　　我不明就里，只是点点头，跟着薛晏西向前走去。经过那年轻妇人时，我心中好奇，不免多瞧了她一眼。这一瞧不得了，那年轻妇人几乎被披风遮盖住的脖颈上赫然缠着一圈细细的红线。
　　我修习法术已然有些时日，又服了麒麟竭，功力大增，早已不是当初的废柴了，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这年轻妇人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只产鬼。
　　产鬼，是因难产而死的女子化成的鬼怪，样貌身形与世间寻常女子无异，唯一的区别就是颈部那道红线。据说那红线叫做“血饵”，产鬼想害人的时候只要将这红线垂入孕妇腹中，红线便会系在胞胎上使其无法生产，如此一来，孕妇便会难产而死。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停住脚步，“这位夫人怎么一个人在夜里赶路？”
　　那年轻妇人似是没想到我能看到她，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掩唇一笑，“我是来这坊里探望将要临盆的姐妹，没成想记错了地方，都现在都没能寻到那个宅子，这才耽搁到这么晚。”说着，那年轻妇人也露出了些忧色，略显焦虑的摆弄了下自己的发髻，连声叹气。
　　我心道不好，这产鬼多半是要害人性命。这一害，就是一尸两命啊。只是这产鬼看来是颇有道行的恶鬼，却不知我能否将其制服。我这厢脑子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那年轻妇人却并不欲与我多言，一阵张望之后，似乎终于寻到了自己要去的宅子，匆匆告辞而去。
　　看她这般急切，想来是她要害的那个孕妇已经临盆了。
　　我心中纠结，却终于无法坐视不理，我转头吩咐薛晏西在原地等我，便远远跟在了那产鬼身后。七拐八拐之后，我已然丧失了方向感，却见那女鬼终于停在了一处大宅面前，只稍作停顿，似乎是进行了一番确认，便穿墙而过。
　　我跟着跑到大宅面前，只见门前牌匾之上书“刘府”二字。我正疑惑之际，身后却传来了薛晏西的声音，“莫不是今日萧十樱临盆？”
　　“不是让你在原地不要动吗？”我质问了一句，也等不及他回答，又接着问道：“萧十樱是谁？”
　　“萧十一的妹妹，刘汉的小妾。”
　　原来这是刑部尚书刘原的宅邸。

　　“怎么才能进去？”我有些焦急。
　　“刘原现在还是刑部尚书，这刘府岂容你说进就进？”
　　“我看到产鬼了，萧十樱会死的！”
　　“阿引！”
　　我脑子一热，不管不顾的准备冲上去敲门。薛晏西一把揪住我，叹了口气，“萧十一就住这附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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