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转眼已是仲夏，柳树枝繁叶茂，枝条延到湖面上，划出一道一道的水痕。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谈资。原兵部尚书闫寒因意图构陷皇子、毒害北疆士兵、贻误北疆军情，被判秋后处斩。闫府举家抄没，男丁发配北疆，女丁没入宫中。
　　但老百姓更津津乐道的还是燕王袁暮津的婚礼。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了巷尾，绵延成了数十里的红妆。我在人群之中，看着薛晏西骑着高头大马护送薛安如出嫁。
　　即使是别人的婚礼，薛晏西也一如既往的如此抢眼。

　　那是我出宫之后第一次见到薛晏西，似乎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毕竟以我的智商也不太适合权谋宫斗。说到底，我的身份是个道士啊，我应该去做场法事或者捉个鬼啊什么的。师父的占卜之言，我也已经传达完毕，至于到底谁能登上皇位，又岂是我能左右的？

　　这日，我上街买了些粮食，回到道观，发现竟然有人等在道观门前。
　　“曹大哥？”竟是曹衍。
　　“好久不见啊，阿引。”
　　我微微一笑，“可不是嘛，好像隔了一个世界了。”
　　“年前闫寒革职查办的时候，我便知你们回京了，当时来找过你，可是道观在翻修，你并不在。”
　　宫中的事情我也不欲多言，“怎么样，现在这道观还勉强能看了吧，又能挡风又能遮雨的。”
　　曹衍点点头，“可不是嘛。”
　　“闫寒也已经得到了报应，你如今可以安心了。”
　　曹衍点点头，“我如今已经金盆洗手，回到药铺了。”
　　“那可是好事啊。”
　　“算是好事，只是可惜，我师父还是没熬过这个夏天，我今日来找你便是想请你来做一场法事。”
　　“求之不得！”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遂沉痛道：“节哀顺便……”
　　曹衍有些苦笑不得，“没事，只是酬金并不算丰厚……”
　　我拍拍曹衍的肩，“大家都是讨生活，不容易，你看着给就成。”

　　后来我在法事上亲眼目睹了大型虐狗现场。失去爹爹的小师妹哭的死去活来，被曹衍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亏了当初曹衍救我一命，我还对他也产生过不可描述的幻想……真是自作多情不可活。

　　不过到底为什么别人都能这么容易的找到另一半呢！？我思考了整整一场法事，没有结果。于是决定放弃思考。
　　毕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一场法事下来，我并没有看到曹衍的师父亡魂，估摸是已经成功入了黄泉，所以法事算是圆满成功。我看曹衍忙着安慰小师妹，便也没有打扰，自顾收拾了家伙什打道回府。自常安坊向东走到敦安坊，再向南自安化门便可出城了。
　　行至敦安坊时，却听到一声巨大的炸裂声。似乎是天空陡然降下来一道惊雷，但抬起头却是明晃晃的阳光。我正疑惑道，忽听旁边的小贩惊恐道：“不会是永安坊的私炮房又炸了吧？”
　　永安坊就在敦安坊的正北，是相邻的街区。有好事者听了这小贩的猜测，立刻便向永安坊涌去。下意识的，我也转而向永安坊跑去。

　　果然是永安坊的私炮房炸了。
　　我以为我在北疆看到的人间惨景不会再看到了。然而茫然的鬼魂与地上的残骸装满了我的眼睛，我竟然下意识的有些干呕。正崩溃的间隙，一个一袭黑衣的男人自我身后走向私炮房，我心里闪过一丝说不出的异样。我正暗自腹诽，那男人却回过头来看向我。
　　苏世安。

　　我的脑海里蓦然闪过这个名字，又蓦然闪过薛晏西的样子。可我分明不认识他。我心中惊骇，忍不住也跟着向前走去，却被人流挡住，转眼间黑衣男子已然不见了踪影，亡魂却自发的排起队来向西走去。我见状便也随队伍向西走去。
　　队伍自永安坊向西至立政坊，由立政坊向北至升道坊，出延平门到了城外。果然见到了黑衣男子。只见他正引渡亡魂入黄泉，似乎是个阴差。
　　“苏世安？”虽然是问句，但我却已笃定他就是苏世安。
　　“阿昭，好久不见啊。”苏世安对我淡淡一笑。
　　“阿昭？”他唤我阿昭，可是我不知道阿昭是谁。
　　苏世安叹了口气，“你既然什么都记不得了，为什么偏偏还要记得我呢？”
　　“也不是。”说不上哪里怪怪的，我不太喜欢他这句话，于是辩解道：“在你出现之前我可从来不记得你。只是当我看到你的那瞬间，不知怎的就蹦出了苏世安这个名字。”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苏世安的表情有些复杂，不知是欣慰还是歉然。
　　“阿昭到底是谁？”
　　苏世安犹疑了片刻方道，“这四海八荒我唯一的女弟子。”
　　我微微皱眉，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思，只是那苏世安似乎并不打算解释，“眼下我需得引渡了这些亡魂，先失陪了。”
　　苏世安说罢便消失在了空中，仿佛我看到的皆是幻影。

　　我转转悠悠的又回到了永安坊。只见左金吾卫大将军萧十一、左金吾卫右将军谢璧均在爆炸现场，忙着清理现场。
　　我寻思着要不要毛遂自荐，做一场法事，赚些银子糊口。那萧十一，我与他还算有几面之缘，想必也不会直接便将我拒绝。
　　这样想着，我便默默蹭了上去，正好听见谢璧对萧十一说：“十一哥，底下人刚才翻着了这个。”只见谢璧将一个荷包递给了萧十一。
　　那荷包已然有些焦黑，是个青色暗纹的，并未绣什么图案，只在右下角绣了一个‘殊’字。萧十一接过荷包，默默将荷包攥在了手里，“继续搜，活要见人见人，死要见尸。”
　　“是。”那谢璧领命去了。

　　我的脑子登时嗡的一下，天旋地转起来。我几乎有些走路不稳，冲到萧十一身前，自他手心里掰出那荷包，“这是薛晏西的吗？他怎么啦？他怎么会在这呢？”
　　“宋引道长……”
　　“萧将军，薛晏西他…他不会死了吧？”
　　“小道长，你冷静一点，我们还在找。”
　　“还在找？他若是无事，此刻定然出现了…由此可见，他怕是凶多吉少了……”我攥着荷包，登时悲从心来，身子便觉得有些软，我索性便一盘腿坐在了地上。
　　萧十一愣了一下，拽着我的胳膊，要拉我起来，“小道长，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别添乱了。”
　　我握着荷包，自岿然不动，开始仔细思考，刚刚见到的亡魂之中到底有没有薛晏西。我正闭目盘算，竟感觉有人要抢我手里的荷包。我登时一把拽住那人的手，睁开了眼睛。
　　竟然是薛晏西！
　　我一骨碌爬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薛晏西，“你没事啊，可真是太好了！”
　　薛晏西望着我，微微叹气，“你一个姑娘家，当街坐在地上，成何体统？”
　　我扁扁嘴，松开了他的荷包，“你没事便好了。”我又打量了薛晏西两眼，这才觉得我刚才做的甚是暧昧，当下也没脸再呆下去了，胡乱将荷包塞到他手里，便准备开溜，“我也不打扰你们公事了，就此告辞。”
　　“哎，等一下。”薛晏西却张嘴唤住了我，“你稍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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