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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厚
“她知道的应该没多少，杜绍没理由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随便透露给一个被他抓到醉阴楼的女子。”荆卓缓缓饮了一口竹叶酒，“谢姑娘应该只是想借那个青楼女子的话，来印证杜绍的供词。”
章冶策摩挲着酒杯，又把眼前的青年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
此人清瘦、文弱，面如白纸，说话时还微有气喘。
若有人装病能装到如此地步，倒也算半个良才。
“荆公子的为人，跟朕想的不太一样。”章冶策将酒杯递到嘴边，“朕还以为，前日是荆公子救的谢姑娘。”
“陛下面前，做过的事，荆某不敢推诿，未做之事，荆某也不敢居功。”荆卓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在下自幼多病，习不得武。也不知算福算祸，荆氏一族，只有在下因为求医，避过了当年的祸事。”
“做过的事？”章冶策扬眉问道，“醉阴楼那次，就是你特意演给朕看的？”
荆卓回道：“若在下只凭一张嘴，无凭无据地去陛下面前伸冤，陛下恐怕也不会信吧。”
章冶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问道：“荆家的冤情，荆公子现在能跟朕说了吗？”
荆卓再次触及酒杯的手一滞，接着将新斟满的酒一口灌了下去。
酒非烈酒，但荆卓的身体却极差，一杯酒下肚后，果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家父曾为太守府上幕僚，碰巧撞破了太守他们趁着战乱倒卖武器一事。”说话间，荆卓又仰头饮下一杯酒，“武器兵刃，为历朝所禁，倒卖兵器者，当获斩刑。太守他们怕走漏风声，所以先下手为强，给家父安了个酒后失言的罪名，诛杀了我荆家九族。”
***
自从裴稚被章冶策三言两语劝走以后，谢涵予就接连吃了数顿米粥配青菜。更要命的是，章冶策不知哪儿来那么多闲工夫，日日来盯着她喝药。
这样的苦日子接连熬了两日，趁章冶策出门之时，谢涵予极为利落地换回自己那身较为轻简的衣装，神不知鬼不觉地翻上了屋顶。
“就这些人，也想拦住我？”现在屋顶上俯瞰着那群来来回回巡行的侍卫，谢涵予颇为得意地咬了一口顺手拈过来的点心，很快跳到了房子的背面。
“谢姑娘，你身手可以啊。”似乎是早已等在这里的景裕走上前，“要不咱们都省点儿事，你自己翻回去吧。”
谢涵予错开景裕阻拦她的手臂，道：“这里的景致不好看吗？景小侯爷好好欣赏你的风景，来管我的闲事干吗？”
“陛下让我守这里的。”景裕解释完，看见谢涵予郁郁不平的模样，不由笑了笑，“说句公道话，整个雄州城，还是陛下身边最适合养伤。”
“朕的用意，谢姑娘岂会看不出来？”远远听到二人谈话，从荆卓处赶回来的章冶策走上前，低声说道，“你来雄州不就是想查荆家的事，今晚太守设宴，朕安排了出好戏，你确定不去看？”
堂堂帝王，如此明目张胆地抓别人软肋。谢涵予目色沉了沉，无端又想起了章冶策不久前说过的“君子不器”。
“想去的话就赶快跟上。”章冶策的声音从十步开外传来，已经走远的章冶策似乎笃定了她会跟上，竟然连头都没回。
***
章期磊初封太子的时候，也是谢涵予最风光的时候。
那时，章期磊战功赫赫，朝中无一人敢轻视怠慢。而她，作为章期磊的得力下属，也经常在各种宴席中被安排在上首。
如今事过境迁，谢涵予借着章冶策的光，再被安排在上首，难免少了当初的坦然。
当然，让谢涵予感到不自在的，还有一道正对着她上下打量的目光。
那道目光的主人本是个姿容俏丽的女子，偏偏看人的时候左顾右盼，举止轻浮，浑身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谢涵予看回去的时候，那小姑娘始才收敛些，转身坐到了一张琴桌前。
啧啧，看来太守为章冶策准备的美人不怎么样啊。
谢涵予感觉有些好笑，忍不住偷偷瞄了章冶策一眼，这才发现他换了身黎色边的长衫，比起往日，威势减半，却增了几分俊雅，确实比较招小姑娘喜欢。
“谢姑娘，你老盯着陛下干什么？”坐在旁边的景裕敲了两下桌子，接着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你也看上陛下了？”
“暂时没那个喜好。”谢涵予收回目光，很平静地解释道，“正弹琴的那个小姑娘刚一直盯着我看，我猜，她是太守准备献给陛下的美人。”
“她？”景裕看都没看，就下了结论，“陛下肯定看不上。”
谢涵予笑道：“这也敢猜，你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吗？”
景裕有些奇怪地看向谢涵予，“你不懂琴？”
谢涵予如实回道：“没学过。”
“难怪。”景裕笑了笑，解释道，“这姑娘琴弹的，也就勉强能让外行人听听。”
景裕话音刚落，那“不堪入耳”的琴曲竟也跟着停了。
偏偏那位太守不识好歹，没等到章冶策问话，就自己厚着脸皮问道：“陛下觉得这琴弹得怎么样？”
听太守问出这话，谢涵予放下刚夹到碗里的菜，稍稍偏过头，开始饶有兴味地观察章冶策的表情。
只见章冶策将一杯酒送入口中，开口时很简短地评价了两个字，“尚可。”
“若我有地方弹得不好，还请陛下抽时间指点一二。”弹琴的女子冲章冶策很天真地笑了笑，又极其自然地坐到了太守身旁。
章冶策轻皱了下眉，并未言语。好在还没来得及冷场，一名侍卫就进来通禀道：“启禀陛下，一位自称是杜绍父亲的人求见。他说杜绍于狱中暴毙一事，另有冤情。”
“杜绍罪大恶极，能有什么冤情？何况这里不是公堂，让他改日再来。”太守说着给姜荣使了个眼色，“荣儿，还不去给陛下倒酒！”
章冶策移开酒杯，冷睨了走上前的姜荣一眼，“这是谁？”
察觉到章冶策的不悦，太守忙赔笑道：“陛下莫怪，这是微臣的次女，因为仰慕陛下，所以才……”
“太守次女，也配跟朕同席？”章冶策将酒杯“咚”的拍到桌上，打断太守的话后，又冷声问道，“太守真以为，今日是你设的家宴？”
景裕看得摇摇头，低声对谢涵予说道：“这种时候，太守居然还盘算着把女儿往陛下身边送。如此行径，也不知该不该称为心宽？”
太守扑通一声跪倒地上，道：“微臣考虑不周，陛下恕罪。”
“‘不周’二字过轻，朕看是失职吧！”章冶策声音更冷了些，“杜绍于狱中暴毙的事，为何到现在没人告诉朕？”
面对章冶策的接连逼问，太守汗流浃背地回道：“回陛下，微臣觉得杜绍作恶多端，死不足惜，所以才未禀告陛下。”
“把杜绍的父亲请到朕的书房。”章冶策说罢一拂袖子，走过跪在地上的太守，极其不给面子地离开了宴席。
***
章冶策特意把杜老爷召到书房，简单谈过几句之后，就直接命侍从把人送走了。
谢涵予提着壶煮的热腾腾得茶水走上前，为章冶策斟好茶之后，又顺手研起了墨。
“难得谢姑娘如此殷勤，想问什么就问吧。”说话间，章冶策已经提笔批好了一份奏折。
谢涵予把研好的墨往前推了推，“我刚到雄州的时候见过杜绍，他绝非任人拿捏之人。”
章冶策道：“短短几年，让杜家从一个普通商户，发展到足以跟裴家这个百年大族比肩的地步，杜绍能有如此孤勇，倒也算个人物。”
谢涵予奇怪地看向章冶策，“杜绍手中真没太守的把柄？”
“杜绍手中有没有太守的把柄朕不清楚，但杜老爷手中确实没有。”章冶策将茶端到嘴边吹了吹，“杜老爷这个时候来伸冤，是朕安排的。”
谢涵予听了问道：“杜绍到底死了没？”
“没死。”章冶策顿了顿，又说道，“太守命人下了药的饭菜，被裴稚之前那个叫项资钧的下属给换了。”
“项资钧？”谢涵予嘴角不由挂上了嘲讽的笑意，“真是蛇鼠一窝，没想到他被裴稚赶走后，竟跟杜绍凑到一起去了。”
把查到的事说完了，章冶策趁着空闲饮了一口茶水。浅饮过后，他的双眸骤然变亮，“谢姑娘煮茶的功夫不一般。”
“祖父生前很喜欢喝茶，我就跟着当时的煮茶师傅学了些茶艺。”忆及往事，谢涵予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些惆怅。
“当年谢国公跟父王谈论政事的时候，也曾把朕赶出去泡过茶。”章冶策说话间又饮了一口茶，“不过朕的茶艺不及你，当时还被谢国公嘲讽说，朕是端了一杯白开水给他呢。”
谢涵予听得一笑，“祖父他就是小孩子心性，我跟弟弟之前还被他无端教训过好多次呢。”
“你还有个弟弟？”问话时，章冶策合上了奏折，从旁边抽过来几张宣纸。
谢涵予点点头，“他叫谢盛之，现在应该是到了外祖父那边。”
“能跟在镇远将军身边，将来必定是个难得的将才。”
章冶策说罢提起笔，蘸足墨之后，在宣纸上写下“德厚”两个大字，“《周易》有言，‘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朕的年号就叫‘德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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