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神祇

　　第27章

　　夏季天亮得早，但清晨第一缕阳光投进南华岭时已经快早上七点了。

　　颜匪口里嚼着没来得及咽下的糍粑，一边欣赏突然上门的鬼面人跳舞，问靳谙：“两三天选出族长，新族长就上任了？你们寨子真有效率。”

　　靳谙蹲在门口抽烟，小心地把烟灰弹进废弃铁罐里：“老马推荐，大祭司作保，新族长在村民里的口碑也不错，属于老黄牛、闷头做事不作妖那种，其他人没反对的，就这样通过了呗。”

　　原本马钊可以继任族长，偏偏他把自己作进了大牢。马族长因为过去犯的错无法继续——本人也有心退位，于是昨天干事们内部会议推选族长时，老马投了魏族长一票。

　　不过这位魏族长不是老魏，而是老魏本家堂弟，他性格温和内敛，不会拍马屁，但会办实事，跟老魏天差地别。

　　颜匪就一口白水咽下糍粑：“昨天投票，今天上任，未免太着急了。”

　　靳谙道：“今天初一，照例举行祭祀，族长上任也要祭祀，办两次多麻烦，干脆放一起办了。”

　　一个多小时前，颜匪在睡梦中时，南华岭举行了十年来最隆重的祭祀仪典。在大祭司带领下，全部村民集中在泗湄河南段祭台，现场杀牲祭酒、叩拜行礼，以求神明保佑风调雨顺。随后新任族长从大祭司手中接下权杖，带领村民再拜神明，祈求免灾降福。

　　“对了，我周哥呢？”靳谙问。

　　正说着，周邕从房间里走出：“何事？”

　　靳谙嘿嘿一笑，递上烟包：“来一根。”

　　周邕摇头，同颜匪站在门的另一边，跟靳谙生生隔出一条楚河汉界：“不必。吸烟有害健康。”

　　靳谙盯着他看了会，又打量颜匪，失笑：“家教挺严。”

　　颜匪转而上下打量周邕，评价道：“他是我见过最自律的男人，不抽烟不酗酒，黄赌毒全不沾，无论刮风下雨每天坚持晨跑。”

　　靳谙啧一声，吐口烟：“真的假的？游戏也不玩？”

　　周邕道：“昨日你玩的手游，我见识过了，对我并无吸引力，正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靳谙：“那你喜欢什么？”

　　颜匪道：“钱。”

　　周邕款款一笑：“那款手游面世之前，我已投资。”

　　颜匪摸出口香糖，倒了两粒：“换句话说，你为这游戏花的每一分钱，最后都有一部分流进他的口袋。”

　　靳谙：“……”

　　靳谙叹了口气，冷不防被扑上来的鬼面人吓一跳，他迅速躲开，差点把装烟灰的铁罐带倒：“槐叔你能不能好好跳，别一惊一乍的。”

　　他讲的方言，颜匪没留意，但被鬼面具吸引住了，她问：“寨子里祭祀都是大祭司主持的吗？上次老幺葬礼，怎么没见到他？”

　　靳谙道：“大祭司年纪大了，一般只有清明重阳和新族长上任的祭典，他才会出现。”

　　大祭司跟族长不一样，是终身制，在族中主要负责祭祀相关的活动。但如果族长继任问题一时无法裁决，他不仅能说得上话，甚至他的担保如同神谕，谁得到，谁就已经在族长之位旁边候着了。

　　周邕道：“鹤发长眉，想来已百岁高寿。”

　　“唔……”靳谙迟疑道，“至少一百岁吧，不过也有人说他好几百岁了。”

　　“他很有文化，虽然没上过学，却看得懂古文。听说他的书房堆了一柜子的古籍，过去寨子里有小孩出生，都找他起名字，我爸的名儿就是他对照古籍取的。”靳谙抽烟很凶，说完这句话，弹掉烟灰，余下的部分仅剩四分之一了。

　　悠长的舞曲在耳边回响，颜匪猝然想起进寨子时一闪即逝的疑惑，道：“汉书、汉名，汉人过家家游戏——你们到底是汉人，还是被要求汉化，才变成这样的？”

　　“我们是兹昙族……靠！你一问，我也不确定了。”靳谙舔了下后槽牙，“等等，等一下，我们讲的方言跟汉语压根不是一个体系，族服也不是汉服。”

　　周邕一针见血道：“但你们信仰的神却是汉人祖先。”

　　兹昙族的语言近似苗族中的川黔滇派系，服饰款式近似瑶族中的蓝靛瑶，而苗瑶都是九黎后裔；九黎祖先是蚩尤，兹昙族信仰的神却是炎黄黑三帝，前后矛盾，疑点重重。

　　靳谙深抽了一口烟，愣神时烟灰掉落，烫到了他的手指。

　　周邕宽慰他：“别多想，我们只是猜测。”

　　靳谙丢了烟头，对着被烫红的地方吹气：“你们简直刷新了我的三观！很难不多想。”

　　说完钻进房间，找流水冲洗伤口。今天卫生间没挂颜匪的内衣，门一推就开了。

　　靳谙进门，跳舞的鬼面人也从院子舞进房间，颜匪拉着周邕让位，同时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奇怪的除了文化，还有那位大祭司。那晚袭击我们的蝙蝠人重伤，返祖成老虎的也死了，可我们回来后却通通消失。我一直觉得……”

　　周邕接道：“你怀疑大祭司所为。”

　　位高权重，姗姗来迟。颜匪慢悠悠道：“想不出还有谁了。大祭司起初想扶植马钊，可惜马钊是扶不起的阿斗。眼见盟友失利，为了掩盖跟马钊之间的牵扯，他一面派人帮马钊处理了返祖人杀手的痕迹，一面亲临办公所抓捕马钊。”

　　周邕：“倘若大祭司的住处离办公所近，马钊中计时他可及时赶到。但若离得远，便存在时间差，又要如何解释？”

　　颜匪皱眉：“啊，这……”

　　“莫再纠结于此，既非族中之人，任谁当族长都与你我无关。”周邕笑了笑，拿出手帕，给她擦拭嘴角的油渍。

　　周围有人偷看他们，颜匪无来由不自在，拿来手帕自己擦。

　　周邕以为她嫌弃：“放心，是新帕子。”

　　他一如既往的妥帖。

　　手帕贴附着嘴角肌肤，颜匪漫不经心问道：“老实说，之前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嫌我特别粗俗？”

　　以为他会讲些花言巧语搪塞过去，哪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正色道：“从未。”

　　尽管正经仅维持了几秒钟，他又笑着说：“于我而言，你此番更是难能可贵的真性情。”

　　跳鬼面舞的村民和看热闹的孩子都走了，颜匪转头望着他们，嘴角止不住上扬。

　　片刻后她才说：“‘皇位’跟你没关系，那什么跟你有关？兹昙族的历史，还是返祖人，大祭司这样的活文物，你总该感兴趣吧。”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被靳谙杀个回马枪：“啥玩意感兴趣？”

　　他冲洗了得有三分钟，但烫到的地方依然红肿。仅仅是烟灰做不到这样，怕是灰里夹了暗火。

　　颜匪迟疑着“噢”了一声，张口胡扯：“我说那鬼面戏，挺好玩的，问他有没有兴趣。”

　　靳谙没好气道：“那叫傩戏好吗？nuo，呢我挪。”

　　颜匪作为一个兼职旅游攻略的公号写手，当然知道那叫傩戏。不过她向来习惯称鬼面戏，给读者解释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称呼。

　　“行行行，傩戏傩戏。”

　　两人打着嘴仗，周邕的电话冷不防响起，他拿出看了眼屏幕，随后向颜匪示意，走到远处才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其低哑、但不至于难听的声音：“公子当下可方便讲话？”

　　周邕嗯了嗯：“但说无妨。”

　　那头一笑：“并无要紧的事，只是今日夫人聊起公子，甚是想念。”

　　母亲身在华盛顿，周邕从英国回来后一直在国内辗转，同母亲许多年没见了。

　　周邕：“有劳仲泉叔，改日我再寻时机向母亲问安。”

　　仲泉叔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周邕默了默：“母亲近来如何？”

　　仲泉叔道：“夫人贵体康健，方才有要事外出了，她让公子不必挂心，务必保重自身。”

　　周邕闻言倏地笑了：“你们把匪匪送回我身边，我怎会过得不好。”

　　仲泉叔不疾不徐地反问：“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和颜小姐不是早分手了么？”

　　周邕没隐瞒他和颜匪恋爱的事，家人向来豁达，并不计较所谓的门当户对。尤其祖父听说后，好几次让周邕带颜匪回家。周邕想等事态平息以后再邀请颜匪，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仲泉叔不肯承认，周邕勾了下嘴角：“数月前我寻得一副柳少师真迹。”

　　仲泉叔是“颜柳”迷，只听他干咳一声：“公子，诚悬真迹十之八|九都在小的手中，您不必如此费心。”

　　“是么，仲泉叔好大手笔。”

　　周邕望向远处，抛出更大诱惑：“巩俐不日将抵达华盛顿，我可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仲泉叔叹了口气，“公子您莫再为难小的了。”

　　“何尝为难？”周邕笑道，“你唤我一声公子，却不肯听我的话，只听母亲的吩咐。母亲是你的主人，我便不是？”

　　“…………”仲泉叔，“夫人是小的主人，您是小的祖宗！”

　　顿了顿问：“公子如何知晓的？”

　　周邕眉眼舒展：“前些日子季泉叔过来，帮了一些忙，讲了一些话。”

　　“难怪他不接小的电话了。”仲泉叔道，“夫人、夫人如此也是为了公子您好。”

　　仲泉叔即支付美金的买凶人。周母不放心周邕总是独自漂泊，也心疼他，于是让仲泉叔变相地把颜匪送到周邕身边。另一方面试探颜匪是否真心，事实证明她的确舍不得下手。

　　“公子您放心，小的当晚全副武装，异能收放至最弱状态，声音做了特殊处理，言谈举止请专业演员指导过，尽量往长居国外的华人靠拢，颜小姐决计看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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