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小师弟

　　第二天，青尘又来到了湖边，他掬起大湖里的一捧水闻了闻，不知道是否能闻出什么妖气。

　　那一捧清澈的湖水在他手上，天光下显出粼粼波光，有些微微的水腥气。

　　妖气，实在是没有。

　　“昨天那个白衣少年是谁？”小白鱼问的，正是赵明风。

　　“你问这个干嘛？”

　　“我觉得他好生眼熟。”

　　小白鱼从湖水里冒出了鱼头，那圈浅红色在阳光下如同胭脂，青尘便想起了三师兄跟他说过的胭脂鱼、桃花鱼的故事。

　　“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好像认识他……他竟然也在这里？怪哉怪哉……”

　　青尘撒了那一捧水：“你出生三天就认识我了，现在你出生一年多，又认识他了？”

　　从前小白鱼说认识他还有几分相信，毕竟神神鬼鬼，妖妖仙仙，奇奇妙妙的事情太多了，六道众生，死了都要重入轮回，有那么一两个，再入世后还带着那么一点前世的记忆，可不是不可能。

　　谁知道自己转生了多少世，也许有一些鬼孟婆汤喝多了，就产生了稍微那么一点点的抵抗力。

　　可现在他觉得这条小小白鱼，想来是在胡诹的，为了套近乎呢。

　　“所以我觉得奇怪嘛……湖底大妖，你，还有那个白衣少年，我怎么都感觉这么熟悉呢。”

　　青尘瞥了它一眼，真不知道这条跟个虾米一样大的小小白鱼什么时候才能化龙。

　　。。。。。。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昨天二师兄匆匆回来，抓着他在竹林里拷问他功课的原因了。

　　因为大师兄今天回来了。

　　跟他一起渡着一叶小舟来的，还有一个峨冠博带，广袖当风的冷面高大男子，那男子一身玄色衣袍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精细面料，金线滚边，衣袍上用金丝绣着层层精妙的暗纹……萧萧见了，一定喜欢的不得了吧。

　　小舟轻晃，大师兄踏下小舟，摸了摸他的头，就一把抱住了站在岸上的他，一张温和清俊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温柔似春风般的笑。

　　“好久不见啦，小青尘。这一年修行功课如何？我不在的日子，没有荒驰吧。”

　　青尘面上有些羞赧，倒不是因为他这一年游手好闲，而是他现在要说也是个少年了，大师兄怎么还当他是个孩子似的。

　　不过想到人家九百多岁，而自己还没有他年纪的一个零头，转瞬便又释然了。

　　“大师兄，二师兄昨天还考校了我的功课呢。”

　　“这就是你的小师弟？长得到还算是清秀。”那个黑衣修士站在大师兄的身后，冷冷的目光在明目张胆的打量他。

　　青尘看他，不知为何觉得他不怎么友善。看他一副生人勿近……说话还冷飕飕的样子，也许只是一个生来冷峻的人。

　　并且不知为何，这人身上的某些气质还和赵明风有些相似。

　　难道那小子长大了也是这副模样？还是不要了吧……错误的将来眼下要及时纠正。

　　“大师兄，这位前辈是你的朋友吗？”青尘在大师兄的怀里，抬起头，鼻尖就轻轻擦到大师兄的鬓角了。

　　啧啧啧，那个黑衣冷面男周身好像更冷了些。

　　“嗯，他是岩桐，是我跟你说的，觅云宗的掌教。”大师兄笑的更温柔了。

　　善淼小世界唯二修道宗门的掌教……青尘见他腰间的环佩，难怪这通身财大气粗的气派。

　　直到这人见过了赵明风以后，他又更加确定了这个人真的只是对他有意见。

　　桐岩看见明风后，还有些好奇似的，一大一小两人似乎有些投缘，谈了好一会。

　　大师兄趁着空档对明风说：“桐岩在剑道一路还是有些领悟的，是你剑道的前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要抓住机会好好讨教。”

　　青竹轩轩，细叶玲琅，一片竹舍有数间竹屋，当桐岩知道青尘年纪也不算很小了，还是没有跟他的大师兄分开睡后，本就冷酷的脸上更显出一些莫测来。

　　可面还是显出一副长辈看晚辈，尽量温和的神情：
　　“小道友出过这三片岛吗？岛上这样清苦，要不要让我带你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我可是觅云宗掌教，在这个善淼小世界里你想去哪里玩我都可以带你去。这外面可是五色的红尘，锦绣的凡间。”

　　青尘的心底当然对外面的世界向往的不得了，要知道他求了大师兄好多次了，就想到外看看，看个一天，一个时辰也行啊——

　　毕竟连赵明风那小子有一次都跟七师兄一道出岛了一段时间，他却一直呆在方寸之岛上。

　　因为大师兄一直不允，似乎还嘱咐了其他人，不许带他出岛。

　　青尘心里再想，意动再非常，可面上却未显出分毫来，此刻同坐在石桌旁边的石凳上，手肘支着石桌，以手托腮，略显天真。

　　那清澈的嗓音道：“我还是喜欢跟大师兄一起，在这岛上生活。外面就算再热闹又如何，什么五色红尘，什么锦绣凡间，都比不上大师兄温柔如水又疼我爱我，与他幽居这远离人间烟波浩淼的岛上，晨起推窗看烟霞，夜于庭中赏明华，烹小鱼成鲜，撷细笋为美，摘清露煮茶，汲雪酿桃花，哎呀呀，真当是其乐无穷，快活似神仙！”

　　嗯，闲寡得嘴里淡出鸟，无聊得头上长霉花。

　　一番话下来，不由得梧桐几乎绷不住面上的稍许温和，可若他心中猜想是真，他有什么资格说教呢：
　　“你，你这小子，就算你想要和你大师兄长久……相伴，可你知道他心中如何想吗？”

　　“他当然也是与我一样的想法啊。”

　　岩桐听罢就摇了摇头：“你师兄他修的……”不过说到一半又顿了顿，不知是否该将这句话讲出来了。

　　可那少年却笑了，笑靥如花，笑起来一双眼睛也是顾盼神飞：“前辈是想说，我大师兄修的是无情道对不对。”

　　“你知道……”

　　“我知道。”小时候他就知道了。那时候他趴在大师的膝头，听大师兄亲口告诉他的。

　　听到后来少年人扬眉所说的话，岩桐就明白了，为何归年说他的那番话与这个小师弟有些相似。

　　只听少年人道：“无情道又怎么样？大道三千，难道一定要一条道走到黑？况且，无情道真的就不能动情吗？”

　　岩桐听了，半晌没有说话，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他略惊的是这少年人小小年纪一番言语到和他想的相似，苦的是这样的意思，他暗示了归年不知几回，或许不能说是暗示了，很多时候已经是明示了。

　　归年九百多岁了，从来没有动动过情，自从一百多年前踏上无情道这条路后更是心性淡泊，无欲无情。

　　可是，到现在还在无情道门槛前徘徊，没有走完问道的修士，寿元不过千年……他所认同的道，向着这道所走的路，真的是正确的吗？

　　可归年从来没有应和过他的话。

　　除了惊、苦，还有那一点欢喜中的涩然却是：这个小少年，或许可以成为那颗落到归年止水一般平静心湖之中的小石子……可他自己呢，希望的究竟是归年大道有成，还是……

　　却听少年人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神秘秘地道：“前辈知道大师兄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岩桐的心里一惊，抬起眼，看见少年又不像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什么样？”声音还是一贯的冷然。

　　少年眨了眨眼睛：“当然是会撒娇，会打滚，会卖萌。”

　　“……”

　　“不信？不信你等会看好咯。”

　　直到幽幽的竹林里传来清浅的的脚步声。

　　叶归年提着几个竹筒，缓缓向这边走来：“这是我贮存的无根之花所融的清水，用来煮茶再好不过了。”

　　石桌上有一方小小茶灶，其上是茶鼎，用竹碳煮清水，沸腾之音如同小流潺湲。

　　只用一截竹枝束发，那竹枝上，还留着两片细细小小的青叶，一袭烟青色长衫的大师兄动作优雅地将碾碎的茶叶在铫中煎出黄蕊之色，青衣拂袖，带起一段幽然淡香。

　　可一旁的青尘却动作粗鲁，还不小心碰到了紫泥茶炉……

　　“啊呀！好烫啊。”青尘一把缩回手，皱起了眉。

　　大师兄连忙停下手中动作：“我看看……”

　　手指上好像真被烫到了，有些红。

　　青尘本是瘦巴巴的手指现下已显出一些纤细莹润，从前好像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出暗黄的肌肤也渐渐变得白皙起来了。

　　就好像蒙尘了明珠渐渐被浮去了其上的轻尘……越来越显露出一种钟灵毓秀的美态，不知道再过些日子……

　　叶归年轻皱了眉，心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当做何想。

　　“好烫，好疼……大师兄你帮我吹吹吧。”少年仰起脸，那双眼睛，清澈秀美如同雪山下静谧的湖水。

　　一旁的桐岩看的可以说是目瞪口呆。

　　銚里的茶叶因为无人顾及，已被煎成焦炭了，他看见这个向来淡泊的老友，真的执了少见的手，弯下腰，轻轻往那手指上吹气……

　　。。。。。。

　　青尘回想起岩桐今日问他的事，此刻也微微有些赧然，要说他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了，让他都觉得不大合适的，那就是真的不大合适了。

　　那就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和大师兄分床睡……

　　想去许多年前，他还和小团子赵明风一起睡在这张床上，他总是抢占大师兄的怀抱，然后偷偷去看赵明风气鼓鼓的包子脸，有机会了还往那额上朱砂，粉雕玉砌的面团脸上捏一把，那时候真是好玩。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按照三师兄曾经的故事里说的，他这个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在凡尘间，一些大户人家的公子都已经有通房丫头了。

　　他便有些苦恼地说：
　　“这床好像太过小了，有时我都伸不开脚。”

　　叶归年笑了：
　　“我都伸得开脚，你伸不开？”

　　“我一直睡相不好，怕打扰到大师兄睡觉嘛，有时就不敢伸手伸脚。”

　　“无事，我不会烦青尘的。”

　　“我现在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吃的多，也重的很，要是滚来滚去，不小心压到大师兄身上，大师兄肯定会被我吵醒的。”青尘趴在床上，说这句话的时候翘起的脚都还没有放下来。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只听着温和的声音道：
　　“……青尘，你是想搬出去住了吗？”

　　青尘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手掌撑床：
　　“我，我确实年纪不小了。”

　　叶归年温柔的眼睛闭上了，声音淡淡的：“也好，不过等过了这个冬天再说吧……你从小身体不好，手脚冷，岛上清简，这片竹舍里也没有取暖御寒的器具，我怕你受不住。”

　　青尘听了这话，才终于安心了。

　　可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就看到一张脸……

　　“醒了？”那张凑近了的脸这样说，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是在大师兄的怀里，而且还是自己伸着手紧紧地扯着他雪白中衣的衣襟。

　　外间已是天光大盛了，从窗牖之间的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十分莹澈。

　　他吓了一跳，赶紧放手。

　　青年却笑的更深了。

　　不该呀……照理说他的睡相没有这么不好吧，从他七岁以后，他就没有再滚进大师兄的怀里睡过觉了。

　　岩桐叩门来找叶归年的时候，他才刚刚洗漱完毕，破天荒地迟起。

　　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小青尘太爱赖床了一些。

　　岩桐一来，就在这枯寂的岛上待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之中，叶归年也清清楚楚地知晓了他不在岛上的这段时间内，青尘修炼道术及剑法的荒废，不忍卒睹。倒是不知道谁教他的，对这个大千世界的许多事情，能讲得头头是道了。

　　这一日照例是练剑，青尘还是手执那把桃木剑，对面叶归年执着一枝细竹，那细竹一扫，青青竹叶就晃的青尘眼前一花，叶归年一个侧身，青尘收势不住就往前冲，差点摔倒，还是叶归年伸了手，将他的手臂抓住。

　　看得一旁观战的岩桐直摇头。

　　“你这个小师弟，根本不适合剑道。”

　　叶归年敛了眉……其实这么多年了，他也觉出小师弟根本不适合剑道，这种不适合，并非后天勤勉可以补拙，而是天生没有缘分，更何况小师弟一点儿也不勤快。

　　可是师父临走时交代他，务必让青尘修炼剑道……
　　他也没有问师父为什么，只要执行就是了，因为即使问了，师父也不会说。

　　“或许旁的道术更适合他，就暂不谈符箓、丹道、器修这些了，就算像兽神界里的宗门那样养个宠物来进攻、御敌的，也好过在这里苦苦修炼不适合他的剑术。”玄衣青年如此道。

　　青尘瞥了一眼岩桐，不知怎么地就觉得这句看似帮扶的话里有那么点嘲讽的意思了。

　　他看得出岩桐大概是喜欢大师兄的，但是这样一个两千多岁的老爷爷，没必要因为他和大师兄走的有些近就小心眼了吧。

　　嗯，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

　　休息的时间到了，青尘捶了捶自己的手，决定去八师姐那儿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竹林内便只有岩桐和叶归年两人。

　　此时岛外应是寒冬腊月，但因这一片千顷大湖都在独特的境当中，天气便没有那么冷，只是竹叶也还是有些枯黄了。

　　两片枯败的竹叶飘飘然地从枝上落下来。

　　“若我没有看错，你这个小师弟，是天生的炉鼎体质吧。”

　　不仅是天生炉鼎体质，还是绝佳的炉鼎体质，这也是岩桐观察许久才确定的，其实他初时并不敢置信。

　　其实踏入了问道境界的修者，就可以看出来了。

　　叶归年没有回答，但没有回答也就是默认了，他的声音有些淡然：
　　“你要随我来这岛上，为了他的缘故，我本应该拒绝的，但你毕竟又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信得过你。”

　　只是这一句我信得过你，岩桐心里就有些震动了。

　　不过，肯让他来这岛上，也不仅仅是相信他吧。只是自己……梧桐想到此处心里有些酸，就不愿再想下去了，沉声道：
　　“既然是你的小师弟，我身为你的挚友，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心相帮。”

　　这声音里是十分的挚重。

　　他自问也并非什么心地十分纯良无欲无求之辈，若叶归年不是他的挚友，或者说若非他……他看了叶归年一眼，才继续方才那个有些危险的想法，或许他也会干出杀人夺宝的勾当那也不一定。

　　这样一个人，在这个小小善淼，自给自足没有纷争的小世界里还好，但还是被那些大世界的宗门发现了……

　　“要是真的被有些居心叵测的人发现了……小小一个一叶宗，你能护得住他？”

　　岩桐用居心叵测这个词已经是在照顾照顾叶归年的情绪了，其实根本用不着什么居心叵测。

　　修道之人，为了道法精进什么事干不出来？只要不是背负到什么极大的因果，不要说抢走一个炉鼎，灭门夺宝也多了去了，因为所谓修道，本是夺天地造化，只为自我逍遥。

　　“我不会让他出岛的。”叶归年本是温温和和的声音里，此刻有着金石一般的清冽。

　　“你这样做……就等于将他禁锢在这三片小岛上，他可乐意？”

　　叶归年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兰生空谷，自由自在；若一朝被人识，真是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纷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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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这是一篇美食番种田文（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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