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小师弟

　　在善淼小世界最高峰的山巅之上，有一棵大松树。

　　大松树枝干挺拔，横柯蔽日，无数的松针青翠苍郁，疏风沐雪。

　　那里常年积雪皑皑，冰雕玉砌，是凡人难以踏足的世界。

　　极低的温度本不能生长任何植物，但这棵灵松并非凡品，它来自沧溟界的雪山。

　　因着灵松吸取天地精华，孕化了整片雪山之巅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

　　漫天飞雪之下，植物繁茂，鲜花葳蕤，仿佛春和景明。

　　叶归年执起一盏酒，对面坐着的就是他的老友。

　　五百年的松花酿又用九色木置于红泥小炉子离的火煨热了，飘散出一种苍苍的清香志气，十分令人怡爽。

　　远处的山谷内可以看见一片琼楼玉宇，这里并没有其他修士，只有仙鹤童子、蝴蝶精灵、和竹妖少女伺候着。

　　看得出，他老友的生活倒是怡然自得。

　　岩桐也饮了一杯，冷峻的脸上是深邃俊美的五官，他锋眉一扬：“你的无情道，一百二十年过去了，还是处在瓶颈之内，没有寸进半步吧。”

　　叶归年点了点头。

　　纷纷扬扬的大雪，有一些雪花，在快落入他酒盏之中的时候，被氤氲的热气一蒸，就消失在了白烟里。

　　“其实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归年淡淡瞥了他一眼：
　　“说吧。”

　　“知死而向生，无情道，无情道，若自始至终无情，又算什么无情道呢……况且，不要说人了，神仙也有七情六欲，若一生困守无情，执着于无情，那样真的快乐吗？真的值得吗……修仙，不过也是想要先苦后甜，修得真正快乐罢了。”

　　不懂情，何曾忘情，何曾无情。

　　你不曾拿起，又何所谓放下。

　　岩桐觉得自己方才饮下的酒有些苦了，就像心事一样，可能是放的太久了吧。

　　叶归年本觉得酒有些无味了，听到他这样说，却好像觉出了一番熟悉的感觉，笑了一下，眸光温柔如水：
　　“你这话说的……倒跟我的小师弟有点像了。”

　　“你的小师弟？”

　　“嗯，家师所收的最后一个弟子。”

　　“你没有跟我讲过。”

　　“十年前才入门的，十年弹指之间，我哪有功夫与你说——他说那番话的时候，还是六岁稚龄呢。”

　　岩桐见他说起这个小师弟方才有了些兴致似的，便觉得这个酒有些冷了：“那倒是有趣，下次带来我见见。”

　　叶归年又饮了一盏酒，还吃了一个朱果：“他呀，年纪太小，身体又不大好。”

　　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就想起他最喜欢的就是少年还是小团子似的时候，牵着他的衣袖，或者趴在他的膝上，仰头，用那样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他。

　　可是现在小师弟渐渐长大了，不过，长大了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岩桐摇了摇头：“怎么感觉你不乐意给我见，跟藏着宝贝似的？”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叶归年竟然应和了，他道：
　　“也算是我的宝贝吧。”

　　岩桐在那一瞬间愕然了。或许叶归年自己不知道，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相交八百余年，他怎会不知，这样一个表面温和如水，内里本就有些淡泊甚至有些冷然的人，自从修了无情道，可曾讲出过这样的话？

　　“既是宝贝，我就更好奇想要见上一见了。”

　　叶归年但笑不语。

　　岩桐敛了眉目：“归年，你来看看我这一局玲珑棋局，我那些个弟子们，没有一个能解的，我也曾将其放在这人间三百年，宣称若有人能解开，我觅云宗便收其为弟子，但三百年过去了，始终无人能解。”

　　叶归年来了兴趣，嘴上却道：“你说你那些个弟子无一人可解，你却又想叫一个凡人来解，还以收徒来诱，我该说你收徒的标准是高呢，还是低啊……还是随自己的心性，想收就收了……”

　　“当年你不就解了我的棋局？若你不是先一步拜在了一叶宗，我岩桐非收你为嫡传的入室弟子不可。”

　　叶归年摇了摇头，有些事，天注定。

　　。。。。。。

　　到岛外都是冬天的时候，大师兄还没有回来。

　　青尘便觉得有些闲的发慌了。人就是这样，被约束的时候天天想着松快，可一旦被约束习惯了，又一段时间无人约束了以后，心里就觉得无聊了。

　　这一天他又看见在白鱼了。

　　大湖湖心三片一径相连的小岛，他转过来又转过去，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那些枯草都快被他踩死了，湖岸边的干枯的芦苇拔了又拔，那浩浩荡荡得一大片，飘摇着白色的芦苇花，差点没给他拔秃咯。

　　哎，闲，无聊的发慌。

　　两个对他来说有趣的师兄——三师兄又在外头浪荡了两个多月了，怎么还不回来……
　　五师兄出门历练，走的比大师兄还久了……无语问天。

　　小白鱼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出现了。

　　“小白鱼！”他也不管小白鱼究竟是什么东西了，能跟他说说话解解闷也好，最好跟他说一些岛外的东西。

　　可小白鱼这回显然有情绪了，自从大妖事件后小白鱼也常常主动来找青尘，可是几乎每一次被疑心是妖怪……心啊，不知不觉也就冷了几分。

　　“你不是说我是妖怪吗？”那本是靠近芦苇荡的小小白鱼甩了甩尾巴，游得离湖岸远了些。

　　青尘拔了一根长长的芦苇去拨它，雪白的芦苇花就在碧绿的水面上荡漾开来。
　　“哎呀，我的小乖乖，你不是妖怪，你是妖兽，或许叫神兽更好听？”

　　“神兽？”还是清清亮亮的童音。

　　“对！我问了两个人，都说你是龙，出生三天就会口吐人言的，据说只有真龙，没有其他水生鳞族了。”

　　“我是龙？”小白鱼摆了摆尾巴，
　　“不可能，我要是龙我自个儿怎么会不知道，我没有龙族传承。”

　　“也许你还没有觉醒传承记忆。”

　　青尘嘿嘿一笑，他把那根芦苇提溜回来，绕在手上玩，脆生生的干枯芦苇就被折断了。

　　“你看看我这么小，像龙吗？”

　　“像，怎么不像了！龙，可大可小，而且善于变化，大能行云布雨吞云吐雾，小能居与片瓦之中。你是条小白龙，我就收你当我的座骑好不好，三师兄说大荒之时得巫者乘两龙行九野，我不用两龙，一条就够威风了。”

　　三师兄给他讲了那么多故事，可只有这一句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大荒之时，有巫乘两龙行于九野……

　　“啧啧啧，你想太美了。”小白鱼游得离岸边又更近了些。

　　“我要是龙，有真龙血脉，也不会被湖底的大妖压得死死的，一直都靠近不了结界，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都没长大。”

　　青尘看它六年前就没有他的巴掌大，现在不如他的半只手掌了：“你长不长得大，跟你靠不靠近得了结界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呀，前些日子在湖里听那些小虾小鱼们讲故事……就听到了些有趣极了的东西。”

　　“哦？说来我听听。”青尘挑了挑眉，这小小白鱼怎么跟他三师兄一样喜欢卖关子。

　　“那小鱼说，旁的不说，这千万年来，善淼小世界没有出现过一个真正的妖修……最多能口吐人言，连个人形都没有修成的。”

　　青尘记得三师兄曾经跟他讲过的，说是因为这方小世界灵气实在稀薄，千万年来地不灵人不杰，更没有出产过什么天材地宝……所以大些大世界连来割韭菜都觉得的浪费时间，因为确实没有什么好东西。

　　也因此数万年以来，小世界不被人扰，自我发展，自给自足倒也十分平安。

　　“那小鱼还告诉我，其实在万万年前，这善淼小世界可是灵气丰沛，物资丰富，每一百年天降甘霖，那甘霖全是灵气所凝结的琼浆玉液啊，一分陆地九分水，因此这善淼小世界水族妖修十分自之众，几乎个个能化人形，有许多修为跟人族的地仙都差不多了。这一方小世界水灵如此繁盛，因此还被叫做小沧溟界。”

　　沧溟界……

　　青尘可是早有耳闻了，他那个三师兄已经说了好多关于沧溟界的故事了，说的最多的，是沧溟界大雨时行，真龙游海。

　　趁着他卖关子的时候，青尘适时地插了一句：
　　“天地灵气本是日益稀薄，大荒之时，灵兽漫天跑，仙人多如狗，而到末法时代，凡人修仙，难于登天，万万年前，此方小世界灵气丰沛，妖修众多，也可以理解吧。”

　　小白鱼不能苟同：“可怪就怪在这个小世界的灵气，是突然没有的——你想想看，就像本来湖里都是水，即使不下雨，每天风吹日晒，湖里的水也是一天减少一点点，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湖水才会干涸，可一夜之间，湖里的水都没有了……一整个小世界的灵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抽干似的。这难道不是人为吗？”

　　青尘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思索……故事之中，也不是没有大世界的宗门，干出过抽干一整个小世界的灵气为己所用的。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小白鱼讲的这个情况可靠吗？

　　“那这跟你长不大有什么关系？”

　　小白鱼突然发现自己扯的太远了：
　　“哎呀，你是个有智慧的听者啦，自己可以补全故事情节嘛……话说回来，其实那些被抽走的灵气，就被封印在这大湖底下哦。”

　　小白鱼以为青尘会大大地惊讶，没想到小少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不相信？”

　　青尘没有正面回答。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有个人神神秘秘地跟你说寻宝图，绕了一大圈后告诉你，你家床底下有宝藏哦，还是金银堆积，富可敌国的那种。

　　“是哪只小鱼小虾跟你说的？它有五百岁了吗？”

　　“五百岁倒是没有，但他说的话可是从先祖口中代代相传过来的，据说他的先祖是从沧溟界来的，九万年前选择定居此方世界，也是因为这个小世界既幽静，又是灵气丰沛，十分适合修炼，却没想到后代到了如今，连人形都修不成了……真是造化弄人。”

　　“把你说的都串起来，其实你想说，那只湖底大妖数万年前抢夺了这整个小世界大部分的灵气，然后一直居住在湖底，并且建起一个结界不让灵气外泄也不让任何生灵进入，对吧？而你也是因为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一个大湖灵气太少……你就长不大了。”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小白鱼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开心。

　　“湖底大妖，以前你曾经说过，那歌声就和湖底大妖有关，那歌声百年一月，连着下一个月的暴雨——那歌声，不会就是大妖唱的吧。”

　　“这个……据我猜测，很有可能哦。”

　　一下子，青尘对这大湖的湖底便越大好奇起来了。

　　可湖底却是大师兄一直三令五申的禁地。

　　就连湖水都是这样的不同寻常。

　　但是怎么说呢，越是禁忌的东西，越能勾起人类的好奇心呀。

　　不过青尘也没有蠢到要去湖底一探究竟，不要说他现在法术微薄，就是像大师兄那样踏入问道境界的人，也没有到湖底一探的。

　　既然是称为禁忌的东西，自有其不能言说的危险和秘密。

　　青尘深思正飘远呢，小白鱼就突然惊慌地甩了下尾巴。

　　“哎呀，有人！”

　　青尘一侧头，正看见白云悠悠，天色缈缈，远远地一个纤瘦挺拔的白衣少年郎正往这边跑过来。

　　不是赵明风那小子又是谁。

　　跑近了，才看清，用那根粗陋桃花木簪子固定的发髻微微有些乱了，几缕青丝垂下来落在肩头。

　　“小师弟。”白衣少年唤道，这几年倒是肯唤他小师弟了，以前经常是一口一个臭小子、丑八怪。

　　“有何贵干？”青尘回头去看，小白鱼果然已经匿了。

　　“二师兄正找你呢，他现在在大师兄居处的竹林里。叫我赶紧把你找了带过去。”

　　二师兄找他干什么……不对，是二师兄怎么舍得回来了？
　　那家伙要叫赵明风跑腿，自个儿却在竹林里悠哉悠哉喝茶吧。

　　不过——
　　青尘眨了眨眼睛，笑了：“九师兄……”

　　“你要干什么？”赵明风站在原地不敢动。

　　“不干什么，就是想摸摸……你凑近点，弯下腰。”

　　赵明风没动，却是微微撇过头，兀自微微红了脸。

　　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敢看青尘，却是看见青青的湖水，也看见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青尘只好垫起脚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少年一路小跑过来，额上还有些薄汗。

　　“我记得你这里不是有一颗朱砂痣，现在怎么没了？我还想看看呢。”

　　听罢，白衣少年的脸更红了……

　　那可是情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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