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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阿水紧赶慢赶，终得以在六街鼓敲最后一响时回到苏府。
竹惜玉与阿水告辞，去苏二郎那回报。
苏二郎见她回来，微笑着从榻上坐起来，眯着眼睛问：“东西送到了？”
竹惜玉瞧着二郎那一张看热闹的表情脸，尽量忍住情绪，让声音听上去与平常无差，道：“回二郎，亲自送到阿春手里。”
“哦。干得不错。二郎赏你顿大餐。”苏二郎拍拍手，稍后，几个奴婢端来一张小食案摆在苏二郎对面。
苏二郎伸手示意：“坐。赔二郎我用晚膳。”
竹惜玉眨眨眼，不敢相信的样子。
苏二郎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两手按在她的肩上，关切道：“走这一趟，想来你是极辛苦了。坐下，安心吃个饭。”
竹惜玉被强制坐在食案前，很快，奴婢们摆上各盘菜，竟与苏二郎那边的一模一样。
竹惜玉有些受宠若惊，然而她告诫自己不可掉以轻心，谁知二郎又要如何耍戏她？
菜已摆齐，苏二郎端坐于桌前，举起酒杯道：“小竹，喝一杯。”
“回二郎，小人未喝过酒。”竹惜玉道。
“无妨，抿一小口尝尝，味道不错。”苏二郎道。
竹惜玉瞧着食案右上角的银制酒杯，里面是清冽的酒，其实她在扬州时便常喝酒，她甚是喜欢那味道，只是阿爹病逝后，她轻易不再碰。
今日瞧着二郎真是高兴，许是把那东西给了他心爱的人，帮他了了一桩心事，这顿大餐是给竹惜玉的奖赏，亦未可知。
竹惜玉抬起头，试探地看看二郎，二郎含着笑，示意她举杯。
竹惜玉点点头，双手小心翼翼端起酒杯，甘醇的酒香扑鼻而来，竹惜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来，干了。”苏二郎豪爽道。
竹惜玉见二郎一饮而尽，她亦学着样，仰头把杯中酒倒进嘴里。琼浆玉液流入口中，香味顿时溢满，令人心情甚好。
苏二郎未料到她会如此海量，甚感惊诧，忙唤奴婢为她再斟上酒。
竹惜玉未等二郎吩咐，端起酒杯，又是仰头全喝光。
苏二郎赶紧道：“莫要喝急酒，快用些菜。”
竹惜玉道声谢二郎，拿起筷子夹菜。可是，她拿起筷子却如何也夹不起菜来。
竹惜玉晃晃头，重新掂量掂量手中的筷子，俯下身子，极其认真地去夹菜，然而筷中的菜又掉了。
如此反复了几次，竹惜玉盘中的菜竟是跟她作对似的，一口亦不让她吃。
一旁的奴婢见了忍不住痴痴地笑。
笑声方引起苏二郎的注意，他盯了会那个与菜“斗争”的竹惜玉，想：她许是醉了。
“小竹，你在做甚么？”苏二郎大声问。
“我想吃菜。可是菜不让我吃。呜呜……二郎，连菜都在欺负我。”竹惜玉竟委屈地哭了。
苏二郎大笑，道：“偏在喝急酒，吃醉了吧！”
“我未醉。二郎，我跟你讲，我从小就爱喝酒。”竹惜玉捂着嘴偷笑。
“哦？为何？”苏二郎问。
“酒是个好东西啊，能让我开心啊！开心，啦啦啦……”竹惜玉竟唱起歌来。
醉了！
苏二郎摇摇头：“送小竹回房休息。”
两个奴婢过来要架起竹惜玉，竹惜玉却道：“不可，不可，我还没吃大餐呢？”
她挣扎着拿起筷子，去夹盘中的菜，却仍旧是夹不上来。
苏二郎眼看着着急，离开自己的食案，走到竹惜玉那，抢过她手中的筷子，俯身夹了块肉递到竹惜玉面前。
“张嘴……啊！”……竹惜玉一顿，抬起头，仰视着苏二郎，苏二郎俊美的面容，没了往日的骄傲跋扈，面若中秋圆月，清静如水，眼中自带风流，温情脉脉。她未料到不可一世的苏二郎竟也有如此一面。她听话地张开嘴，苏二郎把肉放到她嘴里。
“二郎，我，我，我有个请求。”许是温柔的二郎打动了她，竹惜玉有了胆量，她一面嚼肉，一面讲话。
“讲。”
“我，日后，不要再去那个地方。然后，您亦不去，可以吗？”
“哪个地方？”
“神仙馆！”
“哈哈……为何呢？”苏二郎又夹了一块鱼，放到她嘴里。
“那里……”竹惜玉吐出一根刺，“那里脏，令人恶心。”
“那是你不懂里面的乐趣。”苏二郎把头靠在她耳边低声讲。
竹惜玉侧过脸，正撞上苏二郎戏谑的笑眼，猛地扎到竹惜玉心里，竹惜玉腾地站起来，晃得苏二郎一趔趄，他倒退两步，生气地喊：“竹惜玉!”
“对不起，二郎，谢谢二郎的大餐。小人醉了，要回去休息了。”
“你……好吧！你们两个扶着点，日后真不能再让她碰酒。”苏二郎自言自语。
若干年后，苏二郎才知竹惜玉有个绰号叫“千杯不醉”。
*
而竹惜玉之所以假装喝醉，亦是想借着酒劲讲出心里话。可苏二郎却道她不知那里的乐趣。她想着在神仙馆所看到的一切，心里直打颤，哪里会有乐趣呢？
竹惜玉翻来覆去，想不出乐趣所在，入眠前她想到明日可以问问方达。
次日，用早饭时。
竹惜玉坐在方达对面，问：“方大哥，你去过平康坊吗？”
此话一出，四周的侍卫、男仆们皆是乐出了声。
“小老弟，想女人了？”旁边的侍卫打趣问。
竹惜玉未理他，盯着方达。
方达只得回答：“来苏府之前，去过一次。”
“有趣？”
方达低头笑笑：“有趣。”
“可是你不嫌脏？”竹惜玉想了想问。
那里的娘子与很多郎君搂搂抱抱，被不同大汉亲来亲去，啧啧……
然而，方达却摇摇头。
竹惜玉又问：“那又是何乐趣？”
方达嘿嘿笑：“小竹，你还小，日后便知。”
竹惜玉还要继续再问，那边的满珠撇撇嘴：“哼！你们这帮人……不要再用饭时说这些恶心的事。竹惜玉你为何突然打听起这个来？”
“我……好奇。”
“你去过那里吗？小竹？”满珠问。
“……嗯，算是去过吧。可是……我什么也没做。”竹惜玉慌忙解释。
“哼！你亦喜欢那里？”
竹惜玉摇摇头，大家见了哄堂大笑。
“小竹，光天化日下竟敢扯谎。”有个粗嗓门嚷嚷道。
“竹惜玉，那里的娘子长得如何？”满珠站起来问。
“……”
竹惜玉认真回忆了一遍，昨日在神仙馆里见过的娘子们，道：“好看是好看。但各有千秋，有的是甜美的，有的是乖巧的……”
她好似在回味，惹得一帮男儿凑过来细听，满珠扔下筷子，生气道：“哼，她们都是狐狸精。小竹，我算知晓你的为人了。”
“小竹，你小小年纪见识不少啊，还有啥样的？”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问。
竹惜玉瞧着这一圈的男人，腾地站起来，大声道：“不知道。”
她转身离去，心道：“我算知晓天下男人了，皆是一样的嘴脸。”
竹惜玉带着不快回到苏二郎那里，苏二郎刚刚沐浴更衣完毕，一身的轻轻爽爽，修身银灰色长袍突显他颀长的身材，愈加风流洒脱，潇洒俊逸。
竹惜玉偷眼瞧他，可一想到他常流连于那种地方，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总之就是难受。
竹惜玉并不自知，她的眉目已拧成个麻绳。
苏二郎早瞧出那个笨蛋白丁的情绪不对劲。
他对此嗤之以鼻。
可又见她一直静静站在旁边，仿佛满脑子里有许多个解不开的问题，苏二郎又一次被成功地挑起了兴趣。
“那个笨蛋，你何事要禀报？”
“回二郎，没有。”竹惜玉讪讪的。
“哦！”
一片安静……
苏二郎又问：“英卫身体如何？”
“回二郎，走路还是不太顺利。”竹惜玉仍旧闷闷不乐。
又是一片安静……
苏二郎莫名觉得甚是尴尬。
然而他转念一想，他堂堂苏大少爷，如何在意起一个白丁的情绪了？
苏二郎突然厉声质问：“竹惜玉，谁给你的胆量敢给我脸色看？”
竹惜玉被莫名责骂，倒是一愣，又瞧着苏二郎的脸色不似玩笑话，慌忙垂手道：“二郎，小人不敢。”
“那你说说，你这是在做甚么？”
竹惜玉被问得一片茫然，呆愣愣地看看自己，又看看二郎，似乎在问：我甚么也没做啊！
苏二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生竹惜玉的气，亦在生自己的气。
想来是太闲了。对！就是在家里这些时日，快把他逼疯了。
“无事可做，是吧？那好，二郎我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苏二郎冲她勾勾手，竹惜玉赶紧凑过去。
苏二郎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竹惜玉，她眼睛不算大，却黑黑得像葡萄。
此刻这两颗葡萄对他唯命是从，像只忠实虔诚的小狗。
“我想吃葡萄。”苏二郎脱口而出。
竹惜玉微微愣怔，继而咧开嘴笑了：“小人当二郎是要吩咐甚么重任呢！来人，给二郎……”
苏二郎亦很纳闷自己为何要讲出这句话来，他很窘，但脸面上却是严肃起来：“不是这个。我是要让你把阿春给我带来。”
竹惜玉一听，眼珠子要瞪出来，结结巴巴地问：“神仙馆的阿春。”
苏二郎慢慢向后，半躺在凭几上，淡然地点点头，又道：“原来你眼睛竟可以瞪得如此大！嗯，你眼睛若是有这般大，也就不丑了。”
此刻，竹惜玉已不在意被二郎说丑，再者，她已知自己是丑的了。
她现下在意的是把阿春带进来，可是……
竹惜玉一脸愁容，问：“二郎，阿春是个大活人，身份又特殊，把她带进苏府都困难，更何况是被众人盯着的秋水阁。我即使把她带进来，大娘子那边立刻便会来，她亦是危险的啊！”
“小竹，你瞧瞧，又是诸多问题。我帮助你的时候，我讲过什么？我甚至都未同你商量，便帮了你。”苏二郎似乎很难过，无奈地摇摇头。
是，的确如此。
竹惜玉退后两步，拱手道：“二郎，您放心，我定会安排好此事。”
“嗯，这就对了。小竹，本少爷对你有信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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