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未归

　　35.
　　余敬晖有些清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即使他昨天控制了酒精的摄入量，但宿醉后的头疼还是让他清明的大脑乱成一团马赛克。也许是因为梦的原因，他有些不安，潜意识想要去找那个在梦里失踪的小将军，他意识不清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下意识想下床找人。
　　但是，且不说他宿醉后浑身无力，就是昨晚被陆川强压着纵欲了一晚上的身体，也由不得他自己。手软脚软的，刚离了床铺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陆川听了声响马上跑回了寝室，刚进门，就自己心仪的人浑身□□的趴在地上，胳膊支起来，艰难地撑起上半身。
　　陆川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他飞快地跑到那人面前，把人扶到自己的怀里，他正想把人抱回床上。那人却不乐意了，就着跪着的姿势搂着陆川的脖子，死活不撒手，梦里的无助让他贪婪的汲取陆川的气息。
　　恋人的依赖让陆川安心，他轻轻的把手放到那人青青紫紫的后腰。那人睫毛动了动，却依旧睁不开眼睛。
　　“小畜生，你动作还挺快。”
　　旖旎的气氛被这句话破坏了个一干二净。陆川听了声响，立马抬手把床上的的薄被扯了下来，把余敬晖裹了进去，只是他动作虽然快，来人却依然看见了余敬晖之前露出来的小半截上身。
　　青青紫紫的，遍布吻痕指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一看就知道那人刚被人怎样折腾过。
　　陆川把余敬晖身上的薄被紧了紧，皱着眉扫了一眼杵在门口的桑显和一眼，开口赶人：“出去。”
　　桑显和双臂交叉环抱胸前，目光阴沉地看了眼意识不清的余敬晖，又看了眼正以保护姿态挡着余敬晖的陆川，他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就干脆利落的转身回了客厅。
　　陆川见桑显和出去，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吻了吻怀中人的嘴唇，然后把人连人带被子的抱回床上。许是觉察到气息的远离，余敬晖突然伸手抓住了陆川即将抽离开的一只手。
　　陆川下意识看了眼客厅的方向，又把眼睛重新放回余敬晖的脸上。他俯下身去，吻了下那人的额头，然后轻轻抽回了那只手。
　　“我在，我不走。”
　　陆川轻声的许诺道，眉眼温柔。
　　大概是许诺有用，余敬晖拧在一起的眉心终于舒展开。陆川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那人的睡颜，替人掖好被角，这才走出了卧室。
　　到了客厅，陆川还没坐下，就听见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桑显和不冷不淡的说道：“昨天想防火的人是你还是那群人。”
　　“玉铭。”陆川替自己倒了杯茶，又顺手给桑显和添了些，“电也是他们断的。”
　　桑显和哼了一声，倒没对陆川的动作评论什么，“伪装成火灾就成了，他们多此一举断电干什么？”
　　“他们还带了□□，可能是想伪装成聚众吸毒。”
　　桑显和拿起茶杯，冷笑道：“自不量力。”
　　“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陆川看见正襟危坐的桑显和，情不自禁的皱紧了眉。
　　桑显和和余敬晖有七八分相像，可却截然相反，一个懒散的整日没个正行，另一个却一言一行都透露出一种规整劲。两个人放在一起，没人会给他俩弄反。
　　但是如果一方有意的去模仿另一方就另当别论了。
　　桑显和平日里难得正装，而今日的打扮神色，让陆川都有些意外，他和余敬晖就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胞兄弟般相像。
　　“你说呢？”桑显和注意到了陆川打量的神色，扯了下嘴角，生生把不自然的友好微笑拉成了无比欠揍的嘲讽。
　　“你想跟我借人？”
　　“不然呢？找谁借？去跟余敬晖借吗？”
　　陆川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道：“很危险。”
　　桑显和嗤笑了一下，反问道：“你应该巴不得我去吧，省得敬晖以身犯险。敬晖还没有醒，你现在又惺惺作态给谁看？”
　　陆川没有回答，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桑显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知道你答应了，这几日，你就替我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出门，也别让他接触他的暗部，趁他还没有想起来，你可要抓紧时间折腾他，反正现在也是上赶着给你糟蹋。”桑显和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浑身肌肉绷紧压抑情绪的陆川，情不自禁的冷笑出声：“等他想起来了，你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你放心到时，我会给他找一个比你更好的人，一个不会让他空等七年的人。”
　　陆川的呼吸猛得一滞，可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看着桑显和走到玄关的地方，穿了鞋要走。
　　桑显和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却没急着扭，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对陆川说道：“我这两辈子加一起，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在刚见到你时便弄死你，让你这个祸害多活了这么多年。”
　　两张相似的面孔叠在一起，让他一阵恍惚，只是他还没缓过神来，就听桑显和露出了余敬晖在说道他几个弟弟时的冷笑，他听见那人一字一顿清晰的说道：
　　“抓紧时间，我亲爱的君后。”

　　36.
　　冬风越来越烈，吹得人走路都能一个趔趄，他伸手紧了紧马鞍上的系带，那马似是好奇主人的情绪，回过头来，眨着大眼睛看他。他感到好笑，伸手摸了摸这张凑过来的大脸。
　　突然，一个披风被人披到了他身上，他转过身，就看见南宫站在他身后，恭顺的替他把披风的帽子戴上。见他转了过来，南宫便顺手把前面的系带也一并替他系了。
　　“南宫？”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眼来人，又了然的看了看这人身后跟着的人，“显和，孙将军。”
　　“你……咳咳……”桑显和难得一身素白，裹在毛茸茸的大衣里还冷得直哆嗦，嘴唇被冻得发青，整个人没骨头一样倚在孙昭奚身上。“没良心的东西，要走了也不知道跟我说。”
　　余敬晖叹了口气，把缰绳甩给了南宫，几步走了过去：“就是怕你来我才不跟你说的。病秧子老出什么门。”
　　“哪有那么娇贵，”桑显和轻声叹了口气，“你才更应该可怜可怜你自己。”
　　余敬晖笑了笑，下意识的捏住了自己垂在外面的发丝。他卸了担子，没了压力，却好像一夕之间老了许多，一头青丝花白了大半，满面沧桑。“叔朗刚刚登基，我虽然把枝丫都剪了去，也给他攒了不少家底，但是到底他年轻气盛，你多看着点。”
　　“真不回来了了？”
　　“我不是都死了吗？”
　　桑显和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得跟着抽疼了一下。若说寻常夫妻，一世一双人至死不渝没什么，哪怕双双殉情死去也没人多管他们自己小夫妻间的家务事，可奈何这份情生于帝王家。这几年，他眼看着这人为了这段仅有的温暖不断舍去，到了没别的东西再舍的时候，终于，也轮到了那人自己。倘若这人没有那么专一，倘若他当年没有把那个男孩儿带过来，倘若……那这人的千古功名，何至于在这儿就早早的画上句号。
　　可能是桑显和的表情太过凝重，余敬晖感受到了桑显和的情绪，轻轻把手放到桑显和的肩膀上拍了拍：“我没事，大雍也不会有事，这不还有你呢吗？”
　　桑显和打落余敬晖拍在他肩膀上的手，勉强扯出了个笑容，强行转移话题：“没良心的，还没死就害我给你守丧，你都不知道，听见你去世，百姓有多难过，自发的给你守孝，这几天皇城根底下都哭晕好几个了。大姑娘小媳妇的也到算了，有几个不知情的大臣成天吵着要给你祈福，挽联写得能把整个大殿都糊好几层。宫里整天闹着要给你陪葬的小太监小宫女就更不必提了，自荐信堆得叔朗看见就烦。三天两头有人跪在门口请命，弄得叔朗这几日都不敢回宫休息。”
　　余敬晖一怔：“有这回事？”
　　“可不，还记得那个姓许的谏官吗？”
　　“记得成天挑我刺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被揍了？”
　　“哪儿啊，那天你死的诏书刚到他手里，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大喊一声‘士为知己者死’就撞了柱子了，吓得传令的小侍卫连忙找了段顃，才给人救回来，结果现在一天到晚还寻死觅活的，叔朗没办法，给他关在家里，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派人看着他，几天的工夫就瘦脱了相。就这样还不老实，不是上吊就是绝食，比正常人还闹腾。”
　　余敬晖边听边笑，凌厉的眉眼也柔和了不少，毫无诚意的说道：“看来之后叔朗的皇帝不太好做。”
　　“还笑，你个小没良心的。”桑显和叹了口气，“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走什么啊。再说天地这么大，你上哪儿找人去？”
　　余敬晖垂下眼，笑容好像凝在了脸上，却还是温柔的回答道：“阿川还在等我，再说江湖动荡，敌国奸细势力渗透，不能不管，我去正合适，再说……现在也不用我惜命了。”
　　“.…..” 桑显和苦笑一声，气血上涌，只觉得心脏都控制不住的跟着抽痛他咬了咬牙，到底问出了口：“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年放你去边关……”
　　“你后悔了？”余敬晖打断道。
　　“我后悔了。”桑显和几乎不需要思考的脱口而出。
　　“瞎后悔什么。”余敬晖一巴掌拍在桑显和头上，生生把人拍矮了一截，“跟你有什么关系。”
　　桑显和被拍得一愣，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那人大摇大摆的回身上了马，他不受控制的喊道：“你还回来吗？”
　　余敬晖拉了拉缰绳，安抚了一下他的马，回头喊道：“等过了节再说。”他用余光扫了眼另一匹马上的南宫，才甩开了缰绳让马开走。没走几步，就听桑显和在他身后带着哭腔的喊道：“你他娘的要是敢不惜命，小爷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余敬晖没回头，只大声说道：“三十多岁老男人了，还一天到晚小爷小爷的要脸吗？天儿怪冷的，孙将军还不赶紧把人绑回去。”
　　他没回头，直到他出了关口，他也没有回帖头。他知道，如果他回头，会看见泪眼婆娑的表哥，会看见藏在暗处的好友，还有偷偷跟在他后面的新皇。
　　有时候，分别时的再见，也可能意味着再也不见。你目送着他渐行渐远，然后看着他消失在你生命的尽头，即使把世界翻了个个，也没有丝毫痕迹。
　　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
　　他没有回头，没有敢回头，他尽了一个皇帝的责任，却亏钱=欠了这些人太多，他知道，如果他回头，可能就走不了 。他未老先衰，早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日。
　　可是，他还没有找到陆川，那个他许了一生一世的人。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他不赌气，是不是就不会换回一个那人失踪的结局。整整六年的杳无音信不知生死。
　　他许了那人一生一世，他要找到他，然后遵守约定。
　　他不知道自己的余生还有多长，十年八年也好，几个时辰也罢，剩多少，他就找多少，一直一直找下去。
　　直到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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