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未归

　　31.
　　“哟，你几岁啊。”他笑眯眯地把地上刚有他膝盖高的男孩儿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确保男孩儿坐稳之后，他便伸出了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捏了捏这个团子一样的男孩。
　　“四岁。”一旁一个身穿青衣襦裙的青年看了一眼突然慈父上身的余敬晖，又看了一眼脸越来越臭的小孩儿，无可奈何的打断道。
　　“我问你了吗，段顃？整你的药箱去。”他半是责怪的瞥了青年一眼，然后抱着小孩儿走到院里的一张圆桌前，坐在椅子上，把小孩放在自己的膝头，变本加厉的捏着小孩儿肉乎乎的脸。
　　段顃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单手掩面：“我是怕他说你……”
　　“幼稚！”
　　他被小孩儿突然嫌弃的一巴掌打得有些懵，看着自己被男孩儿小肉手打道一边的手，又看了一眼故作老成却又气呼呼的小孩儿。他先是一怔，却是又实实在在的被小孩假装小大人的样子萌到，随即装作无比委屈的样子，一手扶着男孩儿，伸出另一只胳膊，搂着腰把站在一旁的小皇后拽了过来，丝毫不在乎形象的把脸埋在他爱人的怀里，撒娇道：“我幼稚吗？幼稚吗？我居然被一个四岁的小孩儿说幼稚。”
　　正在一旁石桌上抄经文的紫衣青年连个眼神都没舍给他一个，说道：“自己选的继承人，自己受着吧，再怎么说也算是你儿子。”
　　一听这话，他仿佛又来了精神，松开他家小皇后的腰，目光灼灼的抓着小孩儿的手，一脸严肃。
　　“你别吓着孩子……”
　　“叔朗，叫爹。”
　　“.…..皇叔，你幼不幼稚”
　　听了这话，他一撇嘴，一把把他家小皇后又搂了回来，重复了刚才的动作：“我居然被人嫌幼稚，被一个小孩子嫌幼稚。”
　　他家爱人轻轻揉了揉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还没等说些什么，就听一旁的桑显和调笑道：“陆川，你现在还真是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啊，难怪敬晖选你做君后。”
　　他家小皇后的手顿了顿，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哪里比得上小侯爷，美名可是远度西夷北域，人家安丘国王还等着娶你去母仪天下呢。”
　　听了这话，小侯爷的手明显一顿，在他未完成的墨宝上画了个相当不干净的大墨点。普天之下，敢连名带姓叫皇帝陛下的人不多，也就桑小侯爷这独一份儿，相比起来，跟皇帝陛下面前闹个脾气也都不算什么。就见小侯爷把笔一摔，抬脚就要踹。
　　他倒是也真心的了解他表哥，说时迟那时快的把孩子往自己怀里一按，往前蹿了两步，躲了小侯爷非常不真心实意的攻击。只是还没等人说什么，就听见他怀里孩子闷闷的声音:“身为君王，如此不端庄，怎可做万民表率？”
　　他听完没感觉被冒犯，反而只觉得有趣，他把孩子放到了地上，自己蹲了下去，跟孩子保持平视，他十分有耐心地问道：“那叔朗觉得，应当如何？”
　　“君尊君道，臣归臣道，所有人各司其职，恪守本分。”
　　听了孩子的话，他倒是也没有急着点评，伸手替孩子把发丝掖到耳后：“如果你坐在我这个位置，你想怎么办？”
　　“男儿立世，自当开疆拓土，让天下都俯首称臣。”
　　“好！”他笑了，把余叔朗又从地上抱了起来，重新回到原来的位子上，把孩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好啊，叔朗有志气。”
　　“我说得不对？”
　　“没说你说得不对。”他摇了摇头，把手放到了孩子的头上，“你可知我是如何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吗？”
　　“因为你是是太子啊？”余叔朗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理解。
　　“不，”他叹了口气，“因为我得民心。”他神色黯了黯，说道：“先帝的诏书其实根本没什么意义，跟我的几个兄弟比起来……朕不但没什么权力，甚至还是唯一一个被软禁在宫里的皇子。当时在宫里，朕过得甚至还不如一个受宠的奴才。但是，当时显赫的人现在都去哪了？反而是我这个无权无势的人笑到了最后，你知道为什么吗？”
　　男孩儿努力思索了一阵，却还是认真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看着男孩儿难得露出和孩子一样的好奇，笑道：“我说过了，因为我得民心。”
　　男孩儿皱了皱眉，好像无法理解。
　　“你现在不懂也没有关系，你只需要记着，如果你将来登基，登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绝对不是因为祖宗荫蔽，而是因为百姓信你，信你可以给他们一个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要相反设法的，护着你四海之内，六合八荒的百姓。”
　　“不过……我只是一个守成之君，也许你可以开疆拓土，达成我到不到的万世基业。”

　　32.
　　“陛下。”
　　“嗯？”他不慌不忙的合上手里的奏折，抬头看了眼来人。
　　奴才打扮的人恭顺的回礼道：“陛下，皇后他……他已经出宫了。”
　　“哦。”他轻声应了一句，看上去似乎毫不在意。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李公公根本没有退下，还弯腰站在那里。
　　“怎么了？你有事儿跟我说？”
　　“奴才……奴才只是不明白……”
　　“怎么？”
　　“陛下，您为什么……为什么要赶小皇后走？”
　　他伸出去拿茶的手不自然的弯了一下，故作随意的说道：“今天你也看见了，是他在跟我发脾气，我哪儿赶他了？”
　　“……”李公公没动作，也不说话。
　　“好吧。”他叹了口气，“我是你看着长大的，我知道我瞒不过你。”
　　“所以……为什么？”
　　“太后姓陆，他姓陆，太后出身奴籍，他也出身奴籍，太后是新罗人，他……也是。”
　　“什么？”李公公一怔，“皇后和太后……是血亲？还是……还是新罗人？”
　　“我也没有想到。”他捏了捏眉心，这几日为了肃清宫中上下奸细，他几乎没怎么休息，全靠着浓茶吊着自己，现在事情基本尘埃落定，疲惫就从犄角旮旯里全找了回来，让他一阵阵的头疼。“我怎么告诉他我鸠死的新罗奸细是他姨母？怎么告诉他被他追着打到国力大衰的新罗才是他本家？我……唉。”
　　他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无力过。
　　祖国是敌国，敌国反而是祖国。
　　这让他怎么说？又让他把那位征战疆场保家卫国的将军往哪儿搁？
　　“反正现在边关太平，虽然摩婆多和安丘一直虎视眈眈，可都是小打小闹，新罗国力衰微，近十年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他在边关……在边关也好，清静，省得朝里有人嚼舌根。”

　　33.
　　“南宫！你干什么！你让开！”他一拳把南宫打到一边，可是没用，下一个暗卫又马上跟上，堵在他的面前。他冲一旁的青年吼道：“桑显和！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但是小侯爷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南宫吩咐道：“看着他，不准他离开中庆宫一步。”
　　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桑显和，你疯了？边关战事吃紧，咱们的战士节节败退，我不去御驾亲征重振军心，谁去？”
　　“我去，”桑显和冷冷的说道：“我亲自去。”
　　“你个药罐子添什么乱！”他挣扎着推开一个暗卫往前走，可是没走几步就被南宫紧紧抱住了腰。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身后的小侍卫，挣了几下都没能再挣脱，他只能重新看向站在一种虎贲中郎将中间的桑显和：“我怕死吗！你让我怎么安安心心的呆在后方，被千万将士保护无动于衷”
　　“余敬晖，你给我闭嘴！”
　　“.…..”余敬晖没想到桑显和突然发怒，被吼得一愣。
　　“你摸着你的良心好好说话，你究竟是为了那些将士还是为了陆川！”桑显和显然被气得不轻，指着余敬晖的鼻子吼道：“余敬晖，我告诉你！这雍王朝上上下下，谁都可以死，谁都可以不惜命，别说是陆川的命，那些官兵的命，就是孙昭奚的命，甚至是我的命，我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但是你不能……只有你不能。”
　　“你要是真为了百姓，就好好呆着。”
　　余敬晖被桑显和的眼神看得一滞，只来得及喃喃的说出一声“显和”就只能眼睁睁的束着手脚看着那人带兵离开。“站住！桑显和，你给我站住！”
　　桑显和听见了他的怒吼，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头也不回的说道：“南宫，他再不老实就把他绑起来，这几日，锁也得给我把他锁在中庆宫。”
　　“桑显和？桑显和！南宫你给我撒手！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君上……”南宫的手松了松，“对不起，这一次，属下听小侯爷的。”
　　“你！”余敬晖猛一使劲，却意味的挣脱南宫，他向前踉跄了两步，回头正要呵斥，就见南宫已经单膝跪地剑拔出鞘，训练有素的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南宫？”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十几个侍卫已经齐齐面对着他跪下，毫不迟疑的跟着他们侍卫长的动作，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南宫，你给朕起来！”他抬脚就像踹人，却看见他的小侍卫长眼圈一红，竟然是哭了出来，他向来见不得别人的眼泪，再者头脑也确实冷静了下来，他稳下了声音，说道：“南宫，你……你这是干什么？起来。”
　　“君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属下不敢阻拦君上，如果……君上非要去，属下……就只能……”
　　“你们这是要以死相逼？”他皱着眉头反问道。
　　“.…..属下不敢。”
　　他无奈的放软了声调：“朕又不是去送死。”
　　“.…..”侍卫黑压压的跪了一面，低着头不会的回答，只剑上的冷光晃的他心烦。
　　“呵……”他自嘲的笑了笑，最后看了眼留守宫门的几个中郎将，转身回了中庆宫。
　　“朕……不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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