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公大人太妖孽

　　珀英痛声高呼道：“陛下，苍天降了雷电之怒，天师为天下苍生挡劫，接下雷霆震怒已殒命，此处危险不宜久留，请随卑职离开。”

　　“对，对，赶紧回宫。”

　　雷电稍歇，众人聚在一处还没缓过神，就听着珀英这般说辞，皇帝直直点头，一旁的礼部侍郎却跳起来怒斥道：“妖言惑众之徒！那老道士分明有意加害圣上，你却红口白牙为其遮掩，当初就是你从什么昆仑仙山将此人寻来，眼下酿成大祸，你就想这般轻松了事！”

　　此人话一说完，其他官员便好似疯狗忽的看到了骨头，都哭喊着让皇帝除了这个妖女。

　　珀英面色阴沉，真想告诉这些狗东西们，这老道是皇帝命她三日之内必须找来的！

　　她咬着呀“噗通”跪在皇帝跟前，沉声道:“天师日夜不息为大靖祈雨，如今大雨将至，道长却被雷电击倒，难道不是有人心里不诚，盼着法事失败，才引来上苍之怒么！诸位大人对天师的死没有半分怜悯，还污蔑其有不轨之心，到底谁才是蛇蝎！”

　　皇帝听罢，朝赶过来的禁军不耐烦的摆摆手，“将这胡说八道的混账拖下去！”

　　“陛下不可啊！侍郎大人忠心为朝廷，从未有二心，您万不可为此等奸滑之辈而寒了诸位臣子的心啊！”

　　“放肆，朕看你才是个奸臣！”

　　皇帝语音未落就听着旁侧押着侍郎的那位禁军护卫哼叫一声，原来是侍郎忽然跳起咬住了他的耳朵，血顺着那护卫的脖子流下，侍郎“呸”的一声唾掉半截耳朵，抽出佩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满嘴是血的诅咒道：“妖女祸国，天亡我大靖。”

　　还不待众人反应他便挥剑抹了脖子，所有大臣都被这一变故吓坏了，也气急了，看向珀英的眼神比刀剑还锐利。

　　“陛下！妖女祸国，迷惑圣心……”

　　诸臣跪倒一片，一声声控诉，响彻夜空，皇帝暴怒训斥的声音都被压的听不见了。珀英身侧又一名官员自刎，她被血溅了一脸，惊恐的瞪大眼睛，脸上血色褪尽，白的透明，这些人……竟以死相逼么？

　　她看向皇帝正对上他的视线，那眼神在雷电的映衬下分外阴沉。

　　他俯身看着珀英，手指抽搐一般动了动，指着她说道:“说的是，妖人祸国罪……”

　　“陛下且慢，皇宫方向起火，还请降旨增援！”

　　就在那刹那间，谢谦忽然从院外跑进来，他疾风骤雨般卷进来，沉声禀报：“陛下，宫中多殿惨遭雷击，发生大火，安贵妃的玉兰宫、东侧储秀殿，西侧玲珑宝阁都已烧毁。”

　　皇帝愣怔，拨开众人走到他跟前，又问了句:“你说什么！”

　　谢谦不惊不惧的又说了一遍，然后抬眼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说:“臣在望火楼看到宫城方向大火来势汹汹，眼下又是大风雷电恐会蔓延，还请圣上降旨，调西苑所有护卫宫人前去救火。”

　　“大殿烧了……这可怎么办……”
　　“怎会好端端失火，这可如何是好，这是大凶之兆啊……”

　　众人被这消息砸的头昏眼花顿时闹哄哄一团，也不说处置珀英的事了，皇帝见状展示出难得的天子稳重，沉声道：“好，立刻清点人数！”

　　随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怒拍向旁侧廊柱，吼道：“都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威逼天子，触犯天怒！”

　　此时，珀英起身走到谢谦身侧，躬身道：“卑职请旨带领督造司人马替陛下入火场指挥灭火，料理后续事宜。”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大声说：“准！”

　　话音刚落，就见一位身着锦衣卫官服的护卫跑进来，一身烟火气的跪倒在地，语气急促的禀道:“大火借着风势迅速蔓延焚毁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三殿，还将附近十几处房屋都毁了……”

　　这下皇帝也睁大了眼，气的倒仰，被人七手八脚的拖住，珀英下意识的看向谢谦，却见他依旧面容平静，似乎察觉到视线，扭头朝她勾唇笑了一下便垂下眼帘。

　　忽然有人指着东南方向喊:“大火，好大的火！”

　　皇帝甩开众人朝那边看了一眼，回头看向诸位臣子，又问了一句:“还有谁能替朕去火场走一遭！”

　　回应他的是一阵寂静，皇城那边黑烟滚滚，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火势多大，去就等于是送死，那些文官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

　　珀英心道:“怕是刚刚那一番血性都在讨伐她的时候用完了……”

　　皇帝披发大笑，高声道:“临了，还得是这个‘奸臣’替朕出生入死。”言罢好似想到什么不对劲，阴沉着脸看向那位锦衣卫小将，咬牙切齿道：“大殿由青石筑基，良木为梁柱，怎会烧的这么快！”

　　“是，是……”

　　那人吞吐，整个人也陷入慌乱之中。皇帝眯了眼手指成爪便伸向旁侧护卫腰间，珀英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越过谢谦就冲着那护卫狠狠踹了一脚，这力道不小，那人踉跄倒地咳出一口血来。

　　好在，他疼的神智恢复了些，总算不再语无伦次，连滚带爬到皇帝跟前，大声道：“三大殿被烧，木材裸露出来，梁柱皆为以次充好，根本不是完成楠木而是由细木拼接而成，有的地方还是中空添了木屑，所以雷电击下来便快速燃着……”

　　“细木拼接！好，好啊，这些豺狼！”

　　皇帝气的青筋暴起，抬脚就把身侧护卫全部踹翻，所有都屏住呼吸，生怕被这个暴跳如雷的皇帝盯上。

　　谁能想象，竟有人捞油水捞到了皇帝头上……

　　珀英早已退回谢谦右后侧跪着，听到皇帝发泄一通后朝她这边快速过来，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里，抬起眼皮就看到皇帝那双赤脚和沾了泥的衣摆到了眼跟前。

　　正屏气等着，就听到谢谦忽然开口道:“还望陛下息怒，臣愿同督造司共同处理大火之事，灭火修缮，查明火因。”

　　皇帝沉默片刻，俯身将他们两人扶起来，冷声道:“不论用什么手段，三日内给朕将那些贪墨的混账东西揪出来……即便入了土也给朕挖出来挫骨扬灰！”

　　“是！”

　　皇帝说完忽然朝着天空大拜了几下，说道：“苍天示警，要朕灭奸佞！”随后一甩衣袖指着珀英，命令道：“外族使臣下个月便来朝贺，必须赶在之前将大殿清理妥当！你们即刻回宫，指挥灭火，朕明日上朝。”

　　皇帝话罢，便有臣子试图阻拦，“陛下不可，祸国大案怎可交给督造司，刑部侍郎经验老道，可这乔……”

　　“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的御史拉到皇宫扔入火场！”
　　“陛下饶命！陛下开恩啊！”
　　“还有谁想一起去，都给朕出来！”

　　那些老臣总算闭了嘴，皇帝盯着他们的头顶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些人吃着朝廷俸禄却成天在这里跟朕耍嘴皮子，比天桥上说书的都厉害。眼下大殿失火，与其在此讨伐同僚，不妨回去替朕好好筹谋如何渡过难关！”

　　皇帝甩袖离去，谢谦也不理众人便朝殿外走去，珀英今日一连被救了数次，心中十分感激，本想追上去道谢，却被他身后的一位下属从斜里走出来拦下。

　　“乔掌使，火势紧急，还请速速召集你们督造司的人手。厂公说了，大恩不言谢，乔掌使今日欠下厂公的人情的日后记得还就是了，下官告退。”

　　“好。”珀英愣愣的从那人手里接过一块雪白的帕子，上好的丝绸入手滑腻，她拿起来本想擦脸上血污，却又收在怀里，抬起袖子囫囵抹了抹招呼黄蜂去带人过来。

　　她僵直着背站在大殿门口，穿堂的风将她的衣服吹的猎猎作响，冰凉的贴在身上，这时候她才感觉到原来冷汗都将衣裳浸湿了。

　　真是动荡的一个夜。

　　很快，黄蜂带了五十来个人过来，他们刚牵了马要走，却被方才跪地的锦衣卫护卫追上。

　　他跑到珀英跟前，压低声音道:“方才多谢大人，否则……”

　　珀英自己也是九死一生，听到他追上来道谢，便摇摇头，“不必，日后圣前行事切记谨慎。”

　　那锦衣卫单膝跪地就是一礼，随后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大人，安贵妃寝宫是最先起火处。”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那人小跑着离去，珀英沉默片刻，也打马往外走去，在路过一个角门时忽然停下，从腰间解下钱袋递给黄蜂，“拿去交给房老的家人吧，好好安葬，莫要说是我给的，还有……托人嘱咐他家中老小早些离京。”

　　黄蜂跟了珀英五年，两人是在流民队伍中相遇，互相帮扶着活下来，后来被一并带回乔府。之后，她入督造司，便把黄蜂弄到身边。他行事谨慎，拿了钱袋，检查周围没人看见就跑去了门房那里，没一会儿就返回。

　　他见珀英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便上前来劝说：“房老一身正直这般痛快死去总比在司狱司受尽屈辱而死的好，你……不是杀他，是救他。”

　　珀英扭开视线看着天际，喉头疼得厉害，她用力吞咽了一下点点头道：“走吧。”

　　终究是她下了手，这个罪名她也得担……

　　他们一路疾驰，到皇城西门时和黑衣黑马的缇事厂小队遇上，黄蜂一看到马头上那个明黄的穗子便皱了眉，抬头朝前看了一眼，低声道：“谢谦怎么还没进城？”

　　珀英自然不会以为谢谦在这里等她，可到底是遇上了，怎么也得上前招呼一声，于是自己催马上前，朝谢谦客气道：“厂公大人，不知这边可是有什么不妥？为何不进？”

　　谢谦回头微微侧身向她靠近，面上挂起一个和善的笑容，解释道：“此时风向变化，怕是会朝这边蔓延，浓烟滚滚辨不清方向，所以本官在此等候，特意嘱咐乔掌使一句，带着你们的人们绕道南门走吧。”

　　他的声音是好听的，低沉而和缓，说话时眼神极为专注，让人极为信任。可珀英一贯小心谨慎，总觉得他今日的行为着实怪异，按说……先前两人并无交情，她上位不久听过此人的事迹不少，从来都是能避则避。

　　素问此人面心不和，难道今日搭救，真是另有所图？

　　见他面上带笑，珀英也赶紧弯了眉眼，梨涡浅浅十分俏丽，不然自己疑心暴露。见谢谦拦着西门，便朝身后的人拜了拜手，恭谨道：“督造司已经从工部征用灭火水车，下官这就通知他们从南门开始灭火，大火危险，厂公大人保重，下官告退。”

　　谢谦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珀英，从腰间取出素白的帕子掩住口鼻点头道：“辛苦乔掌使，请吧。”

　　“下官定处置妥当。”

　　珀英又施一礼，便催马离去。

　　那小队人马离了他们老远后，谢谦旁侧的缇骑冯五才说道：“听闻这位乔大人杀人时候眼睛都不眨，方才更是一招便将房老的脖子拧断了，还以为是个心狠手辣，颇有血性的角色，没想到竟这般低眉顺耳，看来大人威名……”

　　一旁谢谦闻言抬手打断，淡笑一声，说道：“什么威名，也就你们这里拍马屁，我看是臭名还差不多。乔珀英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能在这阴诡风云中占得一席之地。”

　　冯五撇了撇嘴，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说道:“她也就运气好，这次若不是大人出手，早就祭天了。”随后又挑挑眉，贱兮兮的凑到跟前问:“您是不是对人家……嗯……有些图谋？怎么三番四次……”

　　谢谦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朝门内抬了抬下巴，“去看看烧完了没，差不多就开门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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