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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
姬轩辕的身影隐没在数十米外的高处，宽大的植被将他遮掩的严严实实，加上又有蜃气相助，纵然是巫炤，也半点不曾察觉到他的存在。
言谈声被拘束在半丈范围内，鸤鸠顺了顺羽毛，讥讽道：“姬轩辕，就这么算计巫炤和缙云，你心里头不觉得惭愧吗？亏得他们两个如此信任你，结果却是所托非人。”
“……缙云不会有意见，巫炤的话，这也可以说是他的意思。”姬轩辕回答道，他摸了摸下巴，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巫炤那边定然十分“惨烈”，飙升的杀气和暴躁的灵力哪怕相距颇远，也能清楚的感受到。
鸤鸠“嘁”了一声，对这番有些无赖的回答不太满意，但姬轩辕不说，它也逼不出对方心里的话。它盯着这位人族有史以来首屈一指的共主，转而好奇道：“说起来，巫炤他们一直以为你死的透透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保命的？”
“我听说……当年天帝伏羲曾经赠与黄帝一颗仙丹。”云无月也有一点好奇，她的身体仍是小小的，不过这几日过去，魇魅的力量已经大为增加，说话不再是问题。
“这个不提。”姬轩辕不会在鸤鸠面前暴露自己真身所在，不过云无月却不然，他微笑道：“若是你和缙云日后有需要，只要勾连梦境，便可以寻到我。”
——前提是姬轩辕没有避开。
“轰——”崩鸣声突然之间不绝于耳，大地猛然震动，砂石混合枝叶簌簌落下，整个世界都变得迷蒙一片。
姬轩辕稳住身形，用右臂挡住眼睛，云无月的爪子紧紧勾住他的衣服，避免被震动摔下。鸤鸠第一时间飞了起来，趁着事发突然，它猛的挣开身上束缚，立刻向着另一边逃窜。
这番剧变持续不长，约么一刻钟后，梦域暂时恢复稳定。
“麻烦了。”姬轩辕看向周遭，不由叹气道。云无月的身体化作一团黑雾，很快又重新凝聚，却不再是本体的样子，而是人形。
——梦境发生的变故，让她精神力侵入的速度大大加快。
“这个梦有三个支点，巫炤、缙云，和后来插足的你。但现在……巫炤的意念已经转变，撕裂了整个梦域，再继续下去，裂口会越来越大，直到梦域分成两半。我想那个时候，巫炤定然会醒来。你并不愿意让他就此醒来，是吗。”云无月淡淡道。
“这个梦是个契机，若是不能趁此斩断巫炤的心结，等他出去，人间又是一场大难。”姬轩辕坦然承认。
“人心难测。”云无月抬起头，乌云迅速在天空聚拢，狂风呼啸，整个天地一派山雨欲来的沉闷感。不过在往远处看，大地上有一道狰狞的裂口，隔着这道深渊，另一边的世界却仍是安详如初。“现在你有什么计划？眼下的情景应该不在你的算计内。”
“……”姬轩辕略微沉默，他苦笑道：“我原本以为，既然心结变成死结，那就让死结彻底破碎。无论是西陵被灭还是缙云身死，都是巫炤的求而不得，他把自己的内心封闭在重重仇恨之中，等闲不能看透，但若是在这恨意上敲出一道缝，或许能窥到一些柔软，也能让他直面内心。”
嫘祖的存在就正正说明了巫炤的理智，他分明什么都懂，却就是不肯罢手，为那一腔难以平复的怨气追索复仇，可真正的把这所谓的“仇恨”报了，他的内心就可以安稳吗？
不会。
巫炤恨姬轩辕、恨缙云、恨魔族，但更恨自己！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不会停下复仇的举动，也只有他彻底死了，那些意难平才会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一个最恨自己的人，到底要如何开解？
姬轩辕寻不到巫炤的弱点，对方根本无所顾忌，就是个思维清醒却彻头彻尾的疯子！其实在发现这个梦域之后，姬轩辕最佳处理方法是借助这个梦境，让巫炤的神魂无声无息碎裂。
要制造时机很简单。
巫炤已经陷入梦境而不自知，不会有什么防范。姬轩辕只要尽量扰乱这个梦域，并借助自己域主的身份大开方便之门，吸引魔族来袭，那不需要太久，因梦域紊乱而导致的灵力风暴就会席卷而至。
不过真这么做的话，那就不是姬轩辕了。他转头招呼云无月一声，沉声道：“我们先去下面看一看，梦因人心而生，因而变幻万千，巫炤受到刺激，在不清楚梦境内容有何变化的情况下，暂时不宜轻举妄动。”
“嗯，就依你所言。”云无月点头，她淡淡道：“若是你无计可施，我只能先一步带北洛离开。”
“北洛吗？”姬轩辕一笑：“这是自然。”
由巫炤意念生成的大半个梦域如今都被一层红雾笼罩着。姬轩辕和云无月试了试，这层薄若轻纱的红雾坚韧异常，精神力碰上便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任何试探都被隔绝在外。
“看来，需要达成特殊的要求才可以进入，域主现在的戒备心很强，无法靠近。”云无月收回手，她转头问道：“我对巫炤不是很熟悉，从外面显露的影像看，那似乎是一处丘陵。姬轩辕，你心中可有想法？”
“没有……等等！”姬轩辕侧耳倾听，神情严肃：“里面似乎有惨叫声。”
“他在杀人。”云无月道，魇魅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她闭上眼在心中默数，片刻后道：“巫炤移动的速度不是很快，那些人围着他，但却毫无还手余地，是一场不太正常的屠杀。”
“……”姬轩辕不由沉默，他已经猜到这个情景是哪里，那是侯翟献计，缙云以饕餮部为饵，诛杀巫炤的时刻！
“姬、轩、辕！！！”一声凄厉嘶叫自身后不远处响起，姬轩辕回神，司危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鸤鸠则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去找缙云，告诉他巫炤现在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只有他能相救！记住，别告诉他多余的事，否则一旦缙云被巫炤的意念影响，两个人只会不死不休！”姬轩辕语速飞快，听到他的嘱咐，云无月略微迟疑，最终还是应道：“好。”
“我把它们引去别处。”姬轩辕当机立断道，眼见司危越来越近，他飞快向另一边跑去，几个闪身就奔出近百米。
“别走！”司危满脑子都只有姬轩辕，不出意外的跟了上去。倒是鸤鸠……它越飞越慢，最终绕了半圈，在红雾不远处藏了起来。
巫炤已经记不清杀了多少人。
施展法术的手因为疲惫在微微颤抖，但他仍然机械性的动作，把那些冲上来送死的饕餮部战士通通送归黄泉。太轻松也太刻意了，巫炤心中升起一丝明悟，可他不愿意罢手，也懒得去做更多的事，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本能的催动灵力。
尸体很多，血液汩汩流动，汇聚在一起成了一个个血泊。此处空气沉闷，血气凝而不散，腥咸的气息浓郁到令人作呕，便是巫炤闻着，也觉得头脑发昏。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用仅剩的灵力激发灵视之术，四周黑漆漆一片，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存在。丘陵上听不到虫鸣鸟语，唯有走过时草丛发出一点沙沙的声响，空旷渗人，仿佛带着莫名的回音。
……杀完了吗。
巫炤得出结论，他昂起头，轻微的凉意落在面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丝悄无声息的坠下，细密如牛毛，但沾染在皮肤上，却仍是有些冰冷。
他迟疑着呆了片刻，像是生锈一般的大脑重新运转，几个片段倏然间闪现，在还未分辨清楚的时候又如同雨夜里的烛火渐次熄灭，唯余下一点明亮的错觉。
西陵、缙云……缙云、西陵……
巫炤的嘴唇翕动，无声的念叨起来，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呢？巫炤拧起眉，他迟缓的思维慢慢加快运转，那些似有若无的片段又一次闪现在脑海里，令他猛然打了个激灵。
对了，他要去救缙云！
不、不对！他是要去救西陵！
……也不对，西陵……明明已经灭亡了，什么都不剩下，只有一地的尸体，就像现在这样。
巫炤游魂一般重新开始移动，他步履蹒跚、行动迟缓，仿佛迟暮的老人。
哪里还有什么选择，他从来都不用做出抉择，因为无论是西陵还是缙云，他都救不了。所谓的西陵鬼师，巫之堂的最强者，只是一个无能的罪人！
巫炤想到这里，忍不住重复道：“罪人……”
狂风骤然大作，漆黑的夜幕上雷蛇狂舞，霹雳炸响，震耳欲聋。雨夜一瞬间亮如白昼，在光暗交错间，巫炤隐约“看”到，一道修长笔直的身影自阴影中走出——是缙云。
除却死生，不再相见。
既然相见，唯有……性命相搏、不死不休！
巫炤站直身体，一言不发，等着行刑官逼近。他现在很虚弱，但强撑着不愿表示出来，哪怕这些都是早被安排好的算计，他愿意一头栽进来，却不愿意狼狈不堪。
“巫炤。”缙云的声音极其平稳，带起奇异的安抚力量。他在距离巫炤只有半步远的地方停步，微微倾身，张开手给了对方一个温暖有力的拥抱。
巫炤只觉自己一下子陷入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迷蒙状态，他感到有柔软的东西贴近额头，缙云低沉的嗓音犹如最动听的乐声般在耳旁响起：“你做噩梦了，快些醒过来。”
——那是一个落在眉心巫纹上的吻。
巫炤心神剧动，以他为中心，整个世界波纹一般荡开，什么丘陵、什么尸体、什么雨夜都消失不见，转而变成大片大片的花海。
白色的五瓣小花摇曳生姿，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金色的阳光射在脸上，让灵视之术下的缙云显得失真了些。
“……是噩梦吗？”巫炤喃喃道，疲惫感突然间潮水般涌上，他没有挣扎，安静的在缙云怀抱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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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PS：幕后的冬梅露出迷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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