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

作者:小爪SmallCl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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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知?”
      “我就是一个抬轿子的。正好好走着,忽然有人杀出来,人太多,夜黑看不分明,我只能逃了。”
      方子慕乘着醉意鄙夷地哼一声:“你逃便是,拉上我是想着都要没命,得找个垫背的?”
      “垫……?”
      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不好回答,那人影只是忙着摇摇头,“不拉不行,谁想这月黑风高的,还有你这样的书生走夜路,你喝醉了,又一个人,万一给追来的人看到,可活不了。虽然不知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至少也有六七个,其中一人单拳就把轿杆给打断了,你要挨上可怎么得了。”
      “我挨上?那也得能打着我,你说谁是书生?瞎子,”本就醉,加上跑路,方子慕气血上涌,酒劲来了,话也多起来,“看你双腿沉重,鞋不合脚,步伐歪歪扭扭,本公子再喝两坛都能比你跑得快——”
      那人沉默不语,听着听着,却快走两步抬起手,忽地凑到极近处,手掌一贴捂住他的嘴。
      嘴唇碰上轿夫满是灰土味的粗糙手皮,前不久还在香到甜腻的温柔乡里游戏的方子慕顿时呕心气恼,几乎想立时拔剑将那只手砍下来。他正抚上剑柄,打算顺势把这不懂礼数的穷轿夫给扔进旁边人家的后院里,就听到那人屏着一口气凑近,轻语已经递进耳中。
      “又有人过来,你醉了,莫逞强,我们快躲。”
      方子慕耳根一动,这才听出后方巷道口确有三四人快步而来的声响。烈酒壮胆,更何况他胆子本就奇大,竟是没把那响动放在心上,让轿夫捂着嘴才警醒几分。
      想到这,他又不急着砍手了。耳朵比他还灵的人,不是没有,可放到眼前土里土气的人身上却奇怪得很。
      有底子,有力气,还耳聪目明,如此正当年的习武人,还身处祝桥庄这挨着名流大派的福地,怎会落到抬轿下苦力,还被人追打的落魄下场?
      有意思。
      方子慕改定主意,不想逃了。
      转念想想,两人相遇虽不吉利,却仍是缘分,何不留下看看这自称在保护他的莽汉是何许人也?他现在无所事事,本就闲得发慌,和姑娘们作乐,抑或是在无人街道散步,都是杯水车薪,本想走到镇外,在山上徘徊半宿赏月,可偏遇上无月之夜。
      “这边走,跟我来。莫怕,歹人也怕闹出大事,不会穷追不舍。”
      那人松开他的嘴,还是悄声悄语说着,还像捉只羊羔似的,将他手臂牢牢夹着,扯他猫下身往巷子深处走。
      途径街角某户人家的半大院落时,轿夫两手攀着石墙,猿猴似的轻易就爬上去,满是身形上看不出的敏捷轻巧。黑影在墙头蹲下,对方子慕伸出手,而墙下的人回想着为何对如此功底扎实的武人却印象模糊,没有亮本事,半伸手半抱,烂泥似的让那轿夫扯着胳膊给拖过墙去。
      轿夫力气极大,看他站着都难,干脆一把搂着,扛到肩上,两脚稳稳当当悄无声息,一溜烟绕过院里的树木摆设,钻进马厩去。
      这倒不是方子慕想试试那人,不过嫌麻烦而已。有人代劳,力气能省则省,可当他听到轿夫那又快又轻的步子,知道这人与方才在路上奔跑用的是不同步伐,立刻知道他之前是和自己同样藏了功夫,不由得心下生疑。
      时不凑巧,马厩里有灯火。
      虽说花街那里亮如白昼,可那里本就是夜间开张,民居则绝不会如此浪费油钱,就算大户人家,也没人点盏长明灯叫寒风给吹着图高兴。有灯就有人,轿夫爬进院落那地方正好看不见光,等发现那巴掌大一片亮,已来不及停脚,就直端端冲进了马厩里面去。
      这家男主人可吓得魂不附体,正给马添夜草,一抬头却看到两个酒气浓重的大男人飞扑过来。马倒是嚼得高兴,他吓得大叫出声,手肘一抖,就将旁边搁在水槽边的提灯给撞倒熄灭了。
      轿夫又是故技重施,丢下方子慕快步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捂嘴再说。
      方子慕坐在地上,看着那无辜男子吓得手舞足蹈,嘴里呜呜啊啊,饶有兴致看两人撕扯好一会,才气定神闲起身踱步过去,掏点碎银塞进男子手中。
      “这位爷,对不住,我们哥俩晚上喝多了,招惹上狂虎帮几个打手,借你这马厩一避可好?大恩大德,来日必将报偿,手头也没酒肉孝敬,且收下这些压压惊。马的草料,之后我那兄弟会替您添上,灯也给您还回去,还望您别声张。叫那些恶棍发现了,他们不讲道理,您也不好办。”
      他凑近人家耳边,说得极其低声下气,好似自己才是那轿夫,还瞎眼跛足,落魄至极,颇叫人同情。反正黑灯瞎火,谁也看不清谁,自己有多可怜,还不就是他这一张嘴说了算吗。
      身在祝桥庄,江湖琐事想必也看过不少,男子是明白人,没多说,拿上钱就火速回房避难去了。
      方子慕掸掸衣襟,潇洒转身,本想着如此应对自如地救场,当然得被面前没见过世面的下苦人仰慕一番,感谢连连。
      可那人却丝毫没领会他这帮忙的好意,还小声嘟囔起来:“你怎么能骗他呢,我跟你素不相识。”
      常人都不至于傻到看不懂方子慕是在出手相助息事宁人,难道这轿夫憨厚耿直得连这种善意小谎都看不惯?
      方子慕是什么人物,遇上此等迂腐顽石,仍能说笑:“兄弟,这就说得不对了,咱俩不是已经有一起逃命,一起翻墙,以及你欠我半两银子的交情吗?”
      轿夫不苟言笑,恭恭敬敬抱拳行礼:“银子当然会还,方才逃得急,未尽礼数,还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好家伙,此人可不是区区轿夫,更像哪来的名门侠客。不问前文不笑那所谓的交情,开口却是记着还钱,一个抬脚的苦力人,哪有钱可还?更不用说方子慕还把他刚才塞出去的钱顺口加倍连本带利一起算。
      “何必客气,区区姓名,就如过眼烟云,不说也罢。”
      方子慕走到墙边,贴上去侧耳倾听,外面路上死气沉沉,只余风声,如此肃杀寒凉深夜,连小虫都不敢出声鸣叫。
      “何出此言,既有缘,就交个朋友,我师父常说,出门靠朋友,要我广交天下英雄,”那人对他的冷淡浑然不觉,兀自走来,还压低着声音继续搭话,“不便说名,报个姓氏和落脚处可好?不然我去哪找你还钱?”
      要不是这人从开始就张嘴将肠肚中的话都抖落出来,方子慕真要认为他是拐弯抹角出言讥讽。如真心真意,那如此呆头呆脑的武人,亏得做了苦力没去混江湖,否则岂不被人骗得连裤子都脱掉?
      ……稍等,他是不是想过“呆”这字?
      心思一转过来,方子慕大步奔回马厩边,在地上摸索到那盏熄灭的灯,又走过后院,到民居旁敲敲窗扇,将灯举过去:“那位恩人,给马添草看不清啊,可否给小的点个灯?追来的人已走,可小的怕他们回来,就留我们哥俩住一宿吧,给您磕头啦。”
      这仗着夜里黑看不清,他何须磕头,连腰都没弯,头也未点,站得玉树临风,大爷似的举着灯,说他是把对方当作下人还差不多。
      屋里的人迅速将窗开条缝,把灯拿进去点着了,又给递出来,仍旧不敢接话,将窗户重关严。
      方子慕转身回去,看到轿夫已摸着黑给马继续添起草来。举灯借着亮光,他侧身探过去,重新仔细打量轿夫的脸。
      “兄台,你莫过来,我摸着你那衣服布料可是又细又舒服,碰不得粗活,别叫干草给蹭脏了。”轿夫忙着干活,看他拿着灯光过来,便将地上清理清理,给他腾出一片空位。
      “你若是知道,就不该拉我跑得那样快,衣服早给花花草草扯烂了,哪还怕些灰土。”
      听到方子慕这样说,轿夫吃惊,匆匆转身低头来看。
      方子慕瞧着他的脸,心下释然,重重地哼了一声。
      厚实健壮的身板,看不出颜色的脏旧粗布衣,还有浓眉大眼,如松背脊,堂堂正正呆傻不避人的直爽劲,正是前几日路见不平与他小过几招较量一番的包子铺伙计。
      “什么,是你!”
      有灯光,两人互相都看得见。那小子也认出他,原先和和气气的神情霎时大变,还后撤几步举起双拳摆出架势,好似要和他继续上次未完的胜负,拼个你死我活。
      “正是你的亲爹爹方大侠,”方子慕弄清楚他的身份,顿觉无趣,从原先的好奇转为不屑,“你这呆山,不好好卖包子,跑来抬轿子作甚?”
      “你这骗子,方才铁定没给人家半两,哄我吧!”阿山倒是脑袋忽然转得快了,一语拆穿他。
      “哪里,给了二两,我还算你便宜许多。”方子慕又粲然一笑。
      “听你胡说!”
      阿山恼火地低声怒骂,不敢大吼惊扰屋里人和追兵,将两手的衣袖都挽起,借灯光将灰掸掸,走回搁草的食料槽边。
      “怎么,好不容易见到爹爹,不乖乖孝顺,倒急着给恩人干活啦,好儿子?”
      方子慕提着灯,明知道这是他自己揽来的出力活,却好似事不关己,清闲地撩衣襟往旁侧草堆上一坐,看着阿山哼哧哼哧把大捆燕麦青草往马嘴边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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