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

　　“小儿，好大的口气！虽不知你何门何派出此狂言，你若拦得住，尽管一试！”
　　南堂主之前未曾和阿山交手，自然不识得他，可西堂主确实认得，越过两人向前赶着，口中出言告诫：“盛兄当心，那小子乃辰砂弟子，不好对付！”
　　虽然阿山在江湖默默无闻，辰砂寺的名号却是响亮无比。虽然天阳明法阁目中无人，但听到此等江湖数一数二的大门大户，还是无法置若罔闻。
　　南堂主听闻此言顿时眼神一凛，可阿山却看都不看他，转身一矛刺向西堂主后背，被飞来两条黑链挡下，正是不知藏身何处，将鸳鸯流银刺用得炉火纯青的长臂怪人。
　　“往何处去？！”
　　阿山又是大喝，两眼怒睁，猛挥长矛如有千钧之力，跳起如狂风扫叶抡圆挥打，仅凭蛮力便撞飞周遭数人，不论对手身份，只随净光人质步伐抵挡追得最近之人，竟是真要凭一己之力挡下如此多天阳追兵。
　　“这位兄弟，卢某前来助你！”
　　旁侧飞来银光，一位少侠率了不少人杀入战局。
　　“天阳狗贼，此刻凶相毕露，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
　　听得后方几声叱骂，有众多脚步涌来声响，阿山心中大石落下，想必是之前向天阳发难数派终于找到正途，追赶而来。
　　“区区一个辰砂小儿，只会使些粗鲁力气，有何可惧！天阳南堂主盛文海，领教领教！”
　　看局势大乱，被阿山阻拦未能抓住一人的南堂主怒不可遏，挥起爪钩姿势凶猛，直取他脖颈与心口。
　　而西堂主之前就不曾在意过以多欺少，看南堂主动手，他也挥舞双刀砍向阿山后背。随他前行弟子看师父动手，自然也转而围攻阿山。
　　霎时间，十数人同时出手，敌手比起之前反倒更多，阿山同时应对几十条流银刺，已分不清哪道攻击出自谁手，只能竭力应对，为拦阻众人脚步打红眼，管不了还能否全身而退。
　　瞬间天阳高手将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人想从旁协助也是有心无力，阿山越战越乱，越打越疲累，终于晃神之下，脚上挨了西堂主怪刀一击，剧痛顿时游走右腿。
　　他刚身子歪斜，右臂立时被长臂怪人的流银刺缠住，倒钩抓进皮肉，挣脱不开，痛得背后汗如雨下。
　　其余几人见他动作缓慢踉跄，未曾打算手下留情，竟齐齐举武器砍杀过来，当真要取他性命。
　　眼看西堂主那刀尖往脖颈上划来，阿山不由闭眼，心中长叹一声。
　　不好！
　　谁想他初出茅庐还未学有所成，今日行侠仗义却技不如人，要命绝于此了！
　　“啊——！”
　　闭眼等着，刀却未落脖颈，前方骤然响起沙哑惨叫，阿山吃惊睁眼，却看到那到了皮肉边的利刃停在半空，西堂主两手一松，双刀当啷掉地，捂住肩膀痛呼不止，肩上并无大伤，仅插上几根针状物，指间有鲜血流出。
　　谁？！是谁的暗器？
　　阿山不明白，其他众人也是愣神。未及反应，又是几人惨叫，松开兵器，捂腿抱头，竟好似在同时被伤，却不知是何人出手。
　　看情况不对，抓着阿山的长臂男人手腕微抖，将捆着他手臂的链条撤回，阿山手臂被倒钩拉出血口，痛得咬牙切齿眼前发黑，脚腕处被那怪刀伤得蹊跷使不上力，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觉背后撞上一人，手臂揽住腰，将他向后一拉靠在怀中。
　　阿山只当是谁偷袭，惊得挣扎，却听得熟悉声响贴耳亮声说道：“莫怕，是我。”
　　那声音沉稳清冽，尘土血腥中如一股清泉淌入耳中。
　　“方……大哥！”
　　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竟是方子慕及时来救，阿山大惊又大喜，心中百感交集之下，鼻子一酸，喊出的声便跑了调。
　　方子慕却在他耳边轻叹，甚是无奈。
　　“呆山，教你的都不听，怎的这样不要命。”
　　说话之间，阿山看不清身旁那条手臂执剑做何动作，只见大片银光忽然铺满眼前，仿佛有十几柄剑护着两人，又好似从天洒下银花烂漫，在两人前竖起墙来。
　　方子慕单手甩剑，出招奇快无比，另一手搂着他却极沉稳，掌托他腰肋处送来几丝醇热的内力，助他稳住气血。虽怀中多出一人，方子慕脚步却不曾变慢，腾身跃起轻如纸片，踩着西堂主的头顶便翻身跳出包围圈去。
　　“方兄……好功夫！”
　　阿山看得瞠目结舌，不由激动大叫，方子慕却不答话，剑走身前身后快如闪电，剑影交织成雨，将围攻过来的数道流银刺都挡下击飞，气劲流转狂放奔涌，流畅无比，阿山贴着他身，已被他柔中带刚的猛烈内力激出汗来。
　　这剑技，阿山虽不熟剑，也看得出世间罕有。方子慕剑走奇招，非是常人骨骼所能达到，那剑极快极准，犹如伸长手臂一般。
　　更绝的是，那柄剑并非什么千锤百炼的名器，仅仅是两人初遇之时，祝桥庄小商贩所卖的那柄号称“六月雪”的无名长剑而已，与这些削铁如泥的独门兵器较量，竟不断不碎，还能穿梭自如，如此精准的拿捏力道，绝不是常人所能为！
　　阿山被抱着退出数丈远，越看越是心惊。谁能想到朝夕共处，玩世不恭荒诞不经的江湖骗子，竟藏着这样绝佳上乘的功夫！
　　方子慕，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是何人？！退下，都退下！当心，此人不简单！”
　　阿山整日与方子慕相处，尚且如此吃惊，不用说初识此等玄妙剑法的天阳众人。原先还缠斗不止的人群顿时散开让出大片空地，只留方子慕与阿山二人在其中。
　　“呆山，还走得动么？”
　　方子慕经过方才那激烈动作，说话声却清亮平稳，丝毫没有喘气紊乱。
　　“方兄，说来惭愧，小弟的脚……”
　　“给那老贼挑断筋了？！”方子慕声调一沉，听来满是怒气。
　　阿山和他相识至今，虽然整日看他闹别扭生怪脾气，却从未见他真正发怒过。今日听方子慕沉声说话，竟像是有些不认识这人了。
　　“倒没有那样严重。只是不知那刀上什么玄机，怕是淬了毒，我痛得难受罢了。真要忍耐，不是走不了。”
　　阿山放下心来，又叫方子慕的体温内力一暖，终于觉得全身越来越痛，头重脚轻，气息都紊乱起来。但习武之人免不了受伤，他心知伤口都不深，不至于伤及性命。
　　听他说完，搂着他腰的手臂一紧，方子慕在他耳边又叹一声。
　　“这毒，爹爹也解不了。带你去叫净光斋主看看。”
　　“方兄，斋主早已带人走了，我不要紧，此处人多危险，我们还是……”
　　阿山喘气说着，眼神已迷离起来。
　　他不知的是，不止那双刀有毒，许多天阳弟子武器上多少都涂放血或麻痹经络的弱毒，初时虽难察觉，但毒性发作，便会感觉四肢沉重，呼吸困难，正像阿山此时症状。
　　方子慕单手将他翻转身，剑柄挑起他下巴看一眼，双眉沉下，脸上怒容顿起，将阿山抛扛上肩，手上剑招顿变，剑身缠上身后划刺而来的双刀，猛拍刀身，动作不大，那南堂主却被他震得后退数步。
　　南堂主还未直起身来，方子慕后招已到，周遭弟子都还未看清他出了几剑，就只见南堂主双刀离手，腿上溅出血花，仰面跌翻在地。
　　方子慕回过身来，长剑寒光闪烁，迅猛凌厉，一人快过十几人，余下堂主与大弟子等人齐来围攻也招架不住。
　　他只刺下盘，剑招虽简洁却招招精准，眨眼间又有数人捂腿倒地，顿时无人敢再冲上，而方子慕也不耽搁，扛着阿山赶上净光众人。
　　虽是身上多出一人，他却脚步更快，阻拦者悉数击倒，不走常人正道，在楼阁树木间辗转跳跃，护着救人队伍，将追兵清扫利落。
　　虽不知他是何许人物，见他剑法精湛内力深厚，就算是天阳最外行的粗人也明白不可轻举妄动，追来者虽众多，却都忌惮后退，渐被拖远距离。
　　混入天阳内的净光探子早已摸清道路，二十多人分成三队，披上蓝袍各走小道，很快混入人群之中不见踪影。最初未能拦下，待阿山与方子慕出手拖慢逼退天阳精锐之后，便再无人寻找得到。
　　“阿山，阿山，别睡，听到没有。”
　　方子慕一手担着背上少年，另一手反举剑柄碰碰阿山脸侧，而少年仅仅轻哼几声，不再答话。
　　感觉背上身体抖得厉害，方子慕眉头紧皱，伸出手指探鼻息，只觉气息急促微弱，已有毒发之势。
　　他纵跃藏身进山石之后偏僻角落，放下阿山，低头扯开裤脚看伤口，以想如何能应急封堵经脉阻住毒性，但将满是血污泥土的粗布撕开，阿山右脚腕处已大片青紫，伤口不长，青黑却已蔓上一掌有余，方子慕微微皱眉细看，却一时不知究竟是何毒所为。
　　他无心救人，也无意用毒伤人，江湖大小门派如数家珍消息灵通，却唯独在毒理上差了许多。若是不叫净光见多识广的医者看看，阿山怕是只会越来越重。
　　正用剑尖划破皮放出毒血，他忽然转脸，向身后斜过一眼。
　　那身后潜伏气息，他带阿山走时就已跟来，跟过半路，还是不走，也是时候该出声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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