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

　　方子慕回头瞧他一眼，依旧是大步流星往正路赶：“啊？都想着净光有吃有喝有马有钱，谁还会费那功夫再多个麻烦？况且你来拜师，必然不可能一天就走，我怎金今日就恰巧叫他等着，你以为我能未卜先知么？”
　　这骗子，真是全看自己心意，高兴了就说自己通天晓地神机妙算，不高兴了，装傻比谁都来得顺口。
　　“可……总不能就这样走回去吧！”阿山大惊。
　　“怎么？堂堂辰砂弟子，你竟会嫌累？这点路都走不得了？”方子慕笑着逗他。
　　“我倒不是怕累，可坐车来少说也用了两个时辰，人脚怎比得过车轮，回去岂不是要走一天？昨日你说要回潭罗打听净光的消息，那当然是越快回去越好。”
　　“这还不简单，本公子先行赶回去，先吃着喝着等你，你在后面慢慢走来就是了。反正你笨口拙舌，想必就是早早回去了，只给你半天功夫，也是问不出什么名堂，不如就做做多日荒废的功课，练练脚力罢！”
　　“什么叫你先回去，难不成你能自己变出一辆车来……”
　　阿山听不明白方子慕这话究竟何意，脚下步子不由得慢了。
　　抬头正想追过去问问这人有什么怪主意，却见方子慕手提衣裳，两脚如踩水浪，轻飘无力地脚尖点着地，人却比秋风里的落叶更快，无声无息向前疾步奔出。
　　“方兄？！你去哪？”
　　阿山虽是跟这人已同行数十日，却是头一次看到方子慕亮出真功夫放开步子疾奔。
　　这步法干净凌厉，与他往日轻柔奇诡的轻功身姿不同，与辰砂的腿功基础式略有相似，却更简练，不求稳，只求快，若是换个内力稍差的人来用他这步子跑，不出十几步便会失了准头，绊到脚底，走不了这么顺当。
　　他奔得这样快，乍看仍是轻松自如行走，阿山大步赶上，却与他隔得越来越远。
　　“这……好功夫！”
　　阿山心下一惊，只道方子慕是如昨日上山那般，在试他功夫，便精神一振，暗暗提气，重整架势，看四周荒山野岭无人观看，便也不忌讳什么，拿出真正的辰砂步法，如往日里和师兄弟较量般猛追过去。
　　可就算如此，他竟还是与方子慕隔着远远一段路，只看到那飘飞而前的背影，不见接近。
　　直到此时，阿山终于领悟，自己竟连这最最基础，从会爬会走时就习练的腿脚行走功夫，竟也差了方子慕不少水准。
　　其他功夫不论，阿山从小吃苦耐劳，辰砂寺的底子，打得自然是比其他同辈弟子好得多，虽阿山生性谦逊，但认真起来，少有人在寺中能赢过他的脚程。
　　看方子慕平日不练功不调息，吃喝玩乐样样不少，还怕苦怕脏耐性极差，阿山想着这人充其量是学些飞贼本事，就出来招摇撞骗，可今日这奇稳又奇快的步子，若不是吃尽苦练足年头，可不能练得这样扎实有力。
　　就算天资过人，习得什么奇诡轻功，几步是可以哄哄人，可两人都足足奔出两三里地，方子慕却仍不露丝毫疲态，还在荒草顽石间奔跑起落，颇有玩乐的悠闲之感。
　　正想着莫非方子慕打算这样一路奔回潭罗，还正要调息运力，和他当真好好较量一番，却见方子慕身形陡转，往身后扬手示意。
　　“你回了潭罗，来忘忧楼报方子慕的名，寻我便是！”
　　阿山正提气，听他莫名其妙喊这一声，气又泄了。
　　“啊？方兄这是何意？你我同行，为何你像是要先走？”
　　“哈哈哈，当然是要先走！你便在后面慢慢跑着吧！”
　　方子慕话音未落，几步紧叠加快，足跟踏地，整个人飞跃上空，正有一辆匆匆赶路的马车从岔路上过来，跑到他身前，他便稳稳当当，轻巧落在车顶上。
　　“……你！”
　　阿山见他那肚子里的坏水见多了，立刻心中恍然大悟，知道他打的什么馊主意，刚刚那惊叹和佩服都叫车轮碾得干净，气得挥拳大喊。
　　“方子慕！你竟只想自己，跑得这样急，只为了扒人家的车！你倒是轻松，叫我如何回去？！”
　　方子慕跳车那下轻巧无比，步子虽迅猛，落车却无声，连驾车人都没察觉，还照样赶着车前进。方子慕高高兴兴坐在车厢尾，勾着脚尖得意洋洋，向阿山招招手，嘴唇比出口型却不喊话出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嘲笑的话。
　　“方子慕！你……真是无耻下作！”
　　虽是眼睛看得见，可声响已经传不到车夫耳中，车自然不会停下。阿山气息叫盛怒一激便乱了，气乱则累，越跑越累，只能眼睁睁看着车载着俊公子越行越远，再追不上。
　　最后他放慢步子，气恼地坐在路边，抓起石块往前路上扔去，又赶紧双掌合十念了段经，盘腿调息收敛心神，总算心中清明不少。
　　算了，方子慕又不是今日才是如此性子，自己看他功夫过人，便大意了，江湖闯荡得少，还需历练。
　　方子慕去跳那车，自然是因为拦车解释又要费一番口舌，车夫还未必愿意捎一程，而自己轻功远不如他，不可能也不想如法炮制，身上又没多少钱财，那如何能再找辆车坐？
　　多日赶路，确是功夫练得少了，权当今日是寺中受师父指引，练练脚吧。

　　——

　　“宿姐姐，有贵客叫您了。”
　　听到门外侍女的传话，坐在镜前的红衣女子掩好面纱，精心确认发上簪饰，这才走过去将门打开。
　　“哪一间的？熟客还是生客？”
　　她问这话，自然是要在心里先将客人的名单都排理一遍，好投客人所好。
　　“银烛那间。昨日来过一次的，就是那位赏钱很多的方公子。今日只有他一人来。”
　　宿红眼睛略略眯起，那双美目不似是欣喜，却有些警醒之意。
　　“知道了。你去叫昨日三人，乐器还是那几样，随我来。”
　　“啊，那位贵客说了，只要您一人前去，唱些简短的小调便可。说是今日有些累，人多了嫌吵。”
　　宿红沉吟片刻，点点头，站起身来。
　　抱着乐器款款走到雅间门前，宿红示意侍从去敲门招呼，里面果然是昨日面相清俊又通音律的富家公子，回应的声音也是朗然清澈。
　　缓缓步入房间内，宿红又是抬眼和公子对望，只见公子那身蓝衣袍还是与昨日同样泛着上好的锦缎光泽，内衣雪白的领口掖折齐整，发髻一丝不乱，两手正拿着杯壶自斟自饮，甚是悠然自得。
　　“方公子，您今日也是好雅兴。”
　　宿红对他低头一礼，走到唱曲那角落小台上，让侍女摆好桌椅，坐下弹拨试音，便示意两个伺候的女侍都出门退下。
　　方子慕莞尔一笑，又是仰脖喝空杯中酒，很是愉快。
　　“宿曲娘这一袭红衣，萧瑟冬日里，叫人看了着实心里暖和。我未曾提前约过，今日说叫你便叫你，是否有扰了你什么生意？”
　　宿红缓缓低头行礼：“公子太过抬举小女，既是曲娘，自当客人招之来，挥之去，公子识音懂礼，就算有旁人招了小女，那也该来公子这边才是。”
　　“哈哈哈，”方子慕拍拍手，“不愧是在大酒楼见多世面的，唱曲好听，说话更是甜柔入耳。”
　　“不敢说见多世面，只是喜欢小女唱曲的人，倒是还有几个，能让小女在此有个栖身之所，实在感激不尽。”
　　从步入雅间到现在，方子慕只字未提听曲的事，只管闲聊，宿红也不着急，抱着乐器缓缓和他交谈。虽不是唱，但面纱下那说话声实在如银铃摇动清脆悦耳，怎么听都让人心神舒畅。
　　“你便唱两支当地的小调来听听。脂粉气莫要太重，今日累了，听软曲太多，可就喝不下酒了。”
　　方子慕语气一转，淡淡说完，便不再开口，转而自斟自饮，沉思什么去了。
　　“是。”
　　宿红熟知规矩，不再多说，低头弹动琴弦，悠悠扬扬唱起曲来。与她昨日所唱，节拍音律甚为不同，咬字也委婉细腻许多，有些渔谣的调子，正是潭罗本地的水乡风情。
　　她唱罢两支简短小调，方子慕所点菜肴也都上齐，菜色与昨日相差甚多，都是些精致的下酒小菜，没有一碗干粮，大鱼大肉更是不见踪影。
　　“方公子，这曲调可还合您意？”
　　宿红不露声色，静静看过桌上碗盘，才轻声开口询问。
　　“不错。到潭罗，就得听些潭罗的曲，你说是不是？到哪都是京城出来的谱子，听多了，也是觉得腻烦。”
　　“您说得是。”宿红当然不会多说，只附和着点点头。
　　方子慕看似兴致不错，又与她闲谈：“除我之外，叫这些当地小曲的客人多吗？”
　　“多。小女的熟客里，各人有各人喜好的曲子，只听当地小调的也不在少数。”
　　“那么，闲聊之间，说说当地风情，想必也是家常便饭。宿曲娘知道的事，想必不少。”
　　宿红的美目略略眯起，又变回那柔情似水的弯月模样。
　　“公子这是何意？小女只管给人唱曲，楼外的事，可是一概不知的。”
　　“可有人提起过城外幽沧湖畔的净光斋？”方子慕却不理会，又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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