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

　　“那是试我能不能干重活，也有师傅跟我对过几招，我当时觉得只是搬货需要力气，没想多。”
　　方子慕哈哈大笑，右手捏捏他的脸蛋：“是吗，没想多啊，那便今日好好想想吧，免得你白生一个大脑袋，竟然只装着稻草，连敲敲都听不见响声。”
　　“你怎么老喜欢动手动脚！”阿山真想开口把他如葱的漂亮手指给齐根咬断下来。
　　“不动不行啊！”
　　方子慕一声大喝，两臂猛然加力，搂着他原地翻转半圈，闪身到车厢后，阿山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扑簌一声闷响，有什么撞在车厢上，靠身的木板都跟着颤动。
　　“什么？飞镖？”
　　这下，连阿山都知道情况不对劲了。
　　“箭。有人放箭。”
　　方子慕说着说着，忽然忍耐不住，嗤嗤笑出声来：“这真是老天知道方爹爹我无聊得快没命，送一场大戏来解闷。”
　　明明刚刚闪身躲过飞来冷箭，他却丝毫不见紧张，这份坦然，倒是叫阿山刮目相看。此人不仅平日目无法纪，危急之时，胆量也异于常人。
　　“那就是山匪真的杀来了，还不快松手，叫我去看看状况！”
　　阿山要挣扎，方子慕却还是不松劲。拉扯间，那箭枝破空射来的声响又连发几声，悉数砸在车厢上，让阿山探出去半个的身子赶紧收回来。
　　“呆山，刚才叫你想，你怎么还不好好想，你当这么大一个商队，什么都不准备，连护队的人手都没备好，就敢来土匪窝子里面挣钱？”
　　阿山一怔，再仔细看来来回回跑动的人，都已操上武器，训练有素，颇有秩序地结队往队首方向赶去。那些人平日虽然都在车队中一样干活，他也有些眼熟，但身材举止比之未动的那些人，明显魁梧强壮许多。
　　“有专人护队，我能明白，可我并未听到什么厮杀争斗的动静啊？”
　　“哪有那么容易厮杀起来。不如这样说，护车铃响起，大批护卫出动护车已是不寻常了，因为这里的山匪早就是老门老户，跟商行打过几十年的交道，该给多少钱，该放多少货过去，都是有定规的，当今太平盛世，闹不出多少见血的动静，更不用说打出人命来，还有，今日动真格来劫车，倒是少见，让本公子开眼界。”
　　“有诈——————”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吆喝，阿山一听便心里有数，知道那是老张在发令。
　　他嗓门惊人，平日在队首喊话，队尾都能听得见，他喊起话来又尖又亮，字字清晰，口令都是提前约定过的，只几个字，大家就都知道意思，可此刻的这句，阿山却听不明白了。
　　“他喊什么？”
　　不由得拉扯方子慕的衣袖，可青年只是斜他一眼，仿佛他问得太多余。
　　“我怎么会知？”
　　“这……”阿山惊觉问得不妥，脸烧热起来，“因为你刚才事事都知道，我以为……”
　　“你以为你不知道的，我就都知道？非也。我得到的消息不比你多，你在商队中，本该比我明白状况，该我来问你才对。我不过是凭着经验才智，顺着想想罢了，顺带一提，刚才那老张喊的是有诈。”
　　“有，诈？是……是哪两字？”
　　“呆山！”方子慕忍无可忍，伸手拍他额头一下，“有诈，意思就是被骗了！今日商队状况不同寻常，你说是谁在骗人，又是谁被骗？”
　　“我……”
　　阿山只觉脑内嗡嗡作响，一时乱成麻团，理不清明。
　　还没等他想办法从那绑着脑袋的麻线中爬行出去，忽然车队前方与右侧，轰然响起喊杀之声，从荒草与山崖中冒出身着褐色粗布短衣的几十人，手持大刀与棍棒，直向车辆奔袭而来，车内冲出的护卫们急忙硬伤，两边正面相撞，战成一团。
　　“呵，这声势还不小。看来不是做戏，是当真抢劫了。”方子慕兴致勃勃。
　　“听你说得蹊跷，抢劫不当真，难道还能作假不成？”
　　阿山终于趁他不备，从臂弯里钻出去，拉着后车忙于安抚惊马的老师傅问话：“林大哥！山匪还拦得住吗？刚才那声有诈是什么意思？”
　　“阿山，你还不知道吗？不好了，这次的劫匪，非同小可啊！”
　　伙计丢下这句正欲离去，却被阿山拉得更紧，只得停下脚步。
　　“这次？这次的劫匪？”阿山咬重这次两字，“莫非这次的和以往不同？那以往又是什么样？”
　　“以往来几个挡路的喊喊话，两边比划几下，给点买路财就放人了，这条路我今年跟着老常走了也不下十几次，从未遇到今天这样！”
　　“今日怎样？”
　　“今日这般当真劫车的！”
　　阿山一愣：“打劫，果然还分真假？”
　　听这人说得和方子慕一模一样，阿山愈发没有头绪，只听得周遭喊杀声越来越大，他视力极好，伸长脖子眺望，竟瞧见车队另一侧也有二十几人从路边冒出，举刀直冲过来。
　　“那边！大哥，那边！”
　　“哎，你这新人才来，不知状况，不与你多说，我可得去常大哥那里，免得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伙计甩开他，往车尾跑去。阿山这才想起，场面如此混乱，还未见到商队头领的人影。
　　往日常老板都是单骑一匹高头大马，车队前后走动，每辆车都时时关照，此时正在何处，反倒没人确切知晓。少了拿主意的头领，难怪目之所及，人人都面露惊慌之色。
　　“如何？他说的与我猜的，有何分别？”
　　方子慕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他身边站着，笑对一片兵戈相见的喧闹混乱，还不知哪里搞来一个暖手笼，两手揣在里面，毫无伸手相助的意思。
　　可要助，却又从何下手才好？
　　“当当当当！”
　　这时，车尾又有护车铃急促响起，阿山惊愕转头，竟看到车队后方，又不知哪里冒出来数十人，紧裹短小轻便武衣，拿的都是短兵器。直冲到车附近，不与护卫缠斗，只打砸车厢，拖到货物就立刻转身跑路。
　　“怎得这么多人！”
　　阿山大惊，正想抬脚往车尾赶，却被方子慕伸手拦下。
　　“不慌。眼前这些就够你忙的。”
　　阿山回神，刚一转头，眼前已经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人。獐头鼠目，神色不正，手持阔口大刀，高举过头要劈他面门。
　　这时机踩得正准，若是换成常人，恐怕措手不及，但阿山却躲都未躲，来不及多想，紧上几步迎到面前，侧身让过挥下的白刃，左手抓那人衣襟，右手护车门，五指如铁钳抓个正着，如提小鸡般单手一抖，那人竟气力抵挡不过，给狠狠抛飞出去。
　　“扔得好！”
　　在他身后，方子慕置身事外，看戏看得高兴，拉起清亮嗓门一声叫好。
　　声音传出数十步，商队护卫和劫匪都不由得转过头来，正见着阿山单手将一个高于自己半头的大汉震飞。
　　“你莫看戏，你也挡挡啊！”
　　阿山又气又急，眼看着推开这一人，还有七八人如凭空生出来似的，都飞出草地往车子冲来，只能紧护身后这车贵重香料，见招拆招，伸手打手，踢腿挡腿。
　　一时间支援不来，七八人围攻他一个，只见拳脚刀光缠连成整片，看不清人在哪车在哪。他也不知挨了几拳打，又打到了多少人。
　　“阿山，我来助你！”
　　一声怒喝从天而至，有魁梧人影落下，正砸在人群之中，光是这落脚处就踩倒两人。还未等众人看清来人，他两拳大开大合猛挥猛砸，又正中两人面门，挨打者应声倒地。
　　再看他身上，上身精赤，寒冬腊月却未着一丝一线，都是古铜色发亮硬实的筋肉，下身只着一条单薄武裤，两脚踩着宽口黑布鞋，正是一条响当当熟练外家功夫的硬汉子。
　　“张哥！”
　　阿山看他脸庞，才认出那是平时对他管教最多的老张，顿时来了精神，两手成拳拉开架势，左臂敲开划向自己的阔刀片，右拳直冲出去，气贯指尖，将正面一人端直击飞，落去一丈多远。
　　“哈哈哈，好身手！你既有这般功夫，平日为何藏着掖着，装憨卖傻？”
　　“不敢当，张哥更是好功夫！”阿山笑道。
　　老张看他打得解气，自己也一手捉住一人，借着天生魁梧高壮，摇撼不动，原地如风车轮般猛转，手中两人遭了秧，变成他伸长的手臂，卷过围攻众人，势不可挡。
　　那围来的七八人竟都招架不住，被推得连连后退，砸倒一片，车边扫出空地，险情立解。
　　“好胆量，来你张爷爷家门口造次，功夫多日不练都懈怠了，正好拿你们这些孙子练练手！”
　　老张怒目圆睁，恶鬼般狰狞着脸大喝出声，手中两人顺着转圈猛力抛出，两人早已撞得口吐白沫，昏死过去，没再挣扎，软绵绵跌滚在地。
　　阿山紧上几步，与他背朝背，分站车首尾两头，知道他两人厉害，还想围过来的匪徒看架势不对，审时度势立刻转头，隐没入草丛中不见踪影。
　　“哈哈哈，今日声势不小，我当是换了哪家新门新户的不懂规矩，要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不还是原来那帮子乌合之众嘛！”
　　老张看人被击退，刚才狰狞如鬼的脸顿时笑逐颜开，大步到阿山身旁，大掌拍上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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