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陆桓朝洞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烦躁地说道。

　　他摇了摇头，视线不经意地落至火边那个还带了余温的小罐上，随即轻挑了挑眉，却是端了小罐下山去了。

　　林间偶响起几道窸窣声响，陆桓知道是乔小遇在那处，只他不曾出声打招呼，反是放轻了脚步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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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乔小遇因捡的木柴足有好几捆的量，且林间枝桠横生，实在绊身得紧，便打算分几个来回将柴火搬回去。

　　至山洞后，乔小遇不曾得见陆桓身影，而那堆厚沉的木灰上，不过敷衍地放了几根粗木柴在上头……她寻了点干松毛来，可无论如何，她也是没有那般教死灰得以复燃的本事了。

　　“这厮约莫着是去山下牵马了吧。”

　　乔小遇因紧吸大口烟气而咳声不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索性爬起身来，再不去做用嘴吹气，以为可以将火重燃起来的无用功了。

　　她又折回树林里搬柴，可等陆桓口中的蠢马都已回来，陆桓却依旧不见踪影……

　　她站在洞口喊了几声不见回应，便寻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带去唤人——只待瞧见山脚下的情形后，乔小遇心下竟不知该如何庆幸自己没有出声。

　　否则空山回音，惊了溪中的那条成了精怪的鱼可怎么好？

　　因隔得远，她不过能依稀瞧见陆桓的轮廓，至于旁的乔小遇并不觉得有何可看。

　　即便那一眼分明已令她面颊微烫。

　　即便吹过好一会儿夜风后，这股温热并未有消退之势。

　　她终不过轻摇了摇头，便又回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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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桓回来时，见火堆旁放着两节被烧黑了一头的粗木柴，记着是自己先前所放，却不知怎地又被乔小遇给撤了下来。

　　他心存疑问，开口却并不先提此事，只随意地道：“我去山下盛了些水来，夜里也能有得喝。”

　　乔小遇强忍着不去回忆某些画面，只顺着他的托词轻“嗯”了声，道：“可是上山的路太滑，折返了几次才将水端到这里？这火都被你放熄了。”

　　乔小遇佯装生气，实上却是无奈。她耳廓略热，心下颇觉着尴尬，亦生怕陆桓觉察到她的不自在——只不成想，陆桓见她抬头，嘴角轻扬起的那抹笑意，却是等她话音落下后才完全溢开来。

　　“哈哈……”陆桓笑得开怀，颤手将小罐放在地上——幸是他不曾将水盛得过满，否则此番定是要被他洒出来的。

　　陆桓笑道：“确是我的不是，才教你沾了这满脸的……”

　　“满脸的什么？”乔小遇不解地抬了抬眼，但见陆桓指着自己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心下也渐渐反应过来个中情况。

　　她试着用手轻拭过面——且瞧瞧手上那黑乎乎的炭灰，她的小脸不由得皱巴起来。

　　这兴许才是令人最尴尬的……

　　乔小遇轻瘪了瘪嘴，见陆桓依旧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轻眯了眼笑道：“你是没瞧见自己掉坑洞底下的样子……”

　　“除了眼白这点能教人猜得着你是个活人，身上余处的脏泥血污……”乔小遇上下打量了眼陆桓，话头却是一转，道：“身上余处的脏泥血污确像是个野人。”

　　话音落毕，乔小遇但瞧着陆桓面上神色渐绷，偏仿了小兽的模样对陆桓嗷呜低喊，意在取笑他。

　　陆桓一言不发，静静地看了乔小遇片刻，才郑重地道：“我当时的样子或许像是个野人，但绝不是一个脑子有问题、面目歪斜、手脚抽筋的野人。”

　　如此，面色渐凝的人转成了乔小遇……

　　陆桓的眉眼深处尽是一抹得意之色，如潭中映月，不论将潭水搅几个来回，那月轮的影却怎么也隐散不去。

　　乔小遇这满脸的黑灰亦同样顶了一夜。

　　因累了一天，乔小遇渐觉得之前砸兔子头的胳膊在歇下来后更是酸胀得厉害，便也躲了个懒，不曾下山去洗脸。她与陆桓约定守夜，可一夜到亮，睡得死|沉的只有她一个。

　　陆桓倒想眯一会儿眠，只他一瞥了眼乔小遇那张黑乎乎的脸，竟是熬到了近天明时才盹着。

　　这是他们的初遇。

　　虽没有“女为悦己者容”，也谈不上一见倾心，但若是时光流溯，乔小遇定会下山去洗脸的——只因成婚后的陆桓告诉自己，那夜她的脸看上去才真真像个野人！

　　乔小遇羞窘不已，而陆桓口上虽如此说，心里却从不曾把“像野人”这样的形容给当了真……

　　他无意识间把这件事记得这般真切，也不仅因为乔小遇那张花猫般的脸，还因为夜中他几次试图唤醒乔小遇换他守夜，可疲累至极的乔小遇却怎么也叫不醒……

　　天光渐亮，数颗附在草叶上的晶莹露珠折射出点点光亮，在行路人的衣裳上迅速划过。

　　陆桓轻轻扒开灌木丛叶，瞅准了一只落单的野猪，嘴角微翘了翘，随即将乔小遇先前递给他的一个烧熟的土豆掰开来，从灌木隙里丢了出去。

　　“你干嘛？”乔小遇侧眼低呼道。

　　陆桓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乔小遇噤声，目光才转到那只停在了原地的野猪身上。

　　瞧得野猪用鼻子将那两块温热的土豆拱了拱，似不曾意识到猪群已然远走的情形，陆桓这才伸手从箭筒里缓缓地抽出一根箭来……

　　箭头处泛着一道灼眼的光亮，且随着陆桓将手松开，失了警惕心的野猪忙声嗷叫，紧提起腿便朝前奔去。

　　野猪群也为得它这声长嗷惊散逃开，激起尘叶一片。

　　陆桓径直跳出隐身的灌丛，一边再次拉弓搭箭，朝那只拖淋了一路血迹的野猪射|去！

　　情形发生得这样快，而乔小遇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见得野猪斜冲出去了段，接着轰声侧翻在地。

　　乔小遇嘴巴微张了张，见陆桓倚了一株松树朝她挥手，便知这野猪是猎成了。

　　“这么厉害？”

　　乔小遇笑眯眯地跑至那头野猪跟前，见其口鼻中渐渗出鲜血，圆胖的肚子还上下喘了粗气，却是疑问道：“可接着该怎么把它搬回去呢？”

　　陆桓似笑非笑地睨了眼乔小遇，方道：“别装了……既是我应允下的事，又怎好得让你开口求我？”

　　“你且拿绳子来。”陆桓缓步走至乔小遇身前，见乔小遇一副要退手放下篮子的模样，却是直接提了篮子沿，阻了乔小遇动作，道：“我自己来拿便好。”

　　他身量高出乔小遇一个头，是以拿东西的动作毫不费力，而乔小遇但感受着肩膀处加了一股微沉的力道，旋又卸去，不禁轻笑了笑。

　　黑风听得陆桓的口哨声，倒不知是从何处蹿出来的，直跑到乔小遇跟前蹭了蹭，口中一边还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青草……

　　且瞧着黑风直流哈喇子，而乔小遇偏还在旁给它挠痒的情形，陆桓鄙笑了句：“蠢马！”

　　很快，陆桓便用绳子将野猪紧套住了，遂使黑风过来半跪下腿……

　　然黑风瞥了眼那头已经奄奄一息的肥野猪，马蹄却不论如何也不愿上前，只围着乔小遇一阵打转。

　　“可真是头蠢马，求人都能求错！这野猪就是替她驮的，可不是公子我非逼你不可！”陆桓呵笑着，目光戏谑。

　　乔小遇闻言不由得失笑，只轻抚了抚大黑马的脑袋，接着亲自把缰绳给解下一段来，拉挣着它走至陆桓跟前。

　　且看了眼黑风那委屈巴巴的样子，陆桓负手轻笑，假声嗤道：“因道你蠢，你便学着狡猾起来，可终究没学到几分……”

　　乔小遇已习惯了陆桓这般作派，垂睫低笑了笑，旋即便要上前帮忙。

　　“不用了，你在边上站着就行。”陆桓摆手叫乔小遇让开，手上则紧忙着将绳子缠绕过马腹，想了想又扯些干草垫着，免得勒到黑风……

　　但随着黑风踉跄着身子站起来，乔小遇瞧过那野猪半挂在马背上的模样，不禁皱眉问道：“你怎这样斜挂着，就不担心半路掉下来？又或者黑风被坠歪倒？”

　　“放心吧，黑风虽蠢，却不至于连这点重量都防不住。”

　　陆桓朝乔小遇轻扬了扬手头余得的半截绳子，接着对乔小遇道：“等回了山洞，将你那满篮子的兔肉之类的东西，也全都放上去，挂往另一边，黑风便也不会歪倒了。”

　　“这小段路，便暂且扶一会儿吧。若是到了山洞再拴一回，这蠢马许就真不愿当个蠢的了。”

　　听得陆桓的打算，乔小遇微愣了片刻，才笑眼对陆桓阿颔了颔首。

　　“原是为了我想……也罢，那些肉死沉，我能得几分松泛也好。”乔小遇心下暗想着，见陆桓便要拉马前行，忙捡了陆桓的弓箭，紧步跟上，与他一并扶着那头半歪歪的野猪。

　　“我来就行。”陆桓将她拉至旁边，道：“这野猪还滴着血，你若是不小心染上，回去没准可真会吓着你爹娘。”

　　乔小遇只得收回了手，随在陆桓身后。

　　瞧着黑风那长满了肥膘的身体被绳子勒出了些凹痕，柔软的黑毛也被流出的猪血给凝作团团块块，乔小遇心想着要是有辆马车就好了——然这般想法方才生出，乔小遇便又觉着自己可笑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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