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二十二年

　　只见页栗如烟一般，飘到床上，将被子盖好，表情十分平静。只是至子俞却看出他神色极其凝重，身体也紧绷着。
　　“发生了什么？”至子俞疑惑问道。
　　页栗看了眼至子俞，没说话。
　　“现在不能说吗？”至子俞又问。
　　页栗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直视着至子俞，道：“来了一个人，把之前三个人都杀死了。”
　　“原来不是一伙儿的。”至子俞点点头，“然后呢？”
　　“那个人先杀了两个人，在杀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被杀的人说：‘我们东躲西藏这么多年，早已放弃那些不可能的想法，为何你们还要苦苦相逼？’，但杀人者什么也没说，直接刺死了他。”
　　“那青台呢？”
　　“杀人者把她放回了房间里，然后就走了。”
　　听到这里，至子俞忽然想到页栗还有什么没说，于是问道：“这四个人的功夫你看出来了吗？”
　　页栗顿了顿，依旧面无表情，但声音却轻了些，道：“先来的那三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手，在拔刀之前就已经死了。我看不出路数。”
　　至子俞微微皱眉，盯着页栗问道：“后来那一个人呢？”
　　页栗转头，垂下眼皮，又忽而看向至子俞，一字一句地缓声说道：“是粘竿处的人。”
　　至子俞顿住，二人相觑，几刹那后，至子俞蓦然转头，随即躺下，将被子扯上盖好，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页栗怔住一瞬，随即也躺下。二人背对着背，谁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紧张的气氛渐渐散去。页栗半梦半醒之间正要入睡，却感到身旁的至子俞突然惊坐起来——
　　“不好！”
　　页栗顿时坐起，身体紧绷，手抄入枕头下握紧了匕首。
　　只见至子俞神情沉重，道：“糟了！”
　　页栗问道：“怎么了？”
　　至子俞缓缓转头，双眼紧紧看着页栗，说道：“我知道方才死的那三个人是谁了。”
　　“是谁？”
　　“为何他们只偷青台而不要度海？青台和度海的区别在哪儿？”
　　不待页栗回答，至子俞自顾自的便回答了起来：“青台和度海同为山淮阁的姑娘，论美貌度海还更胜一筹，但那三个人却只将青台偷了出来。而青台与度海最大的区别，显而易见，便是她身上多了一个传闻。”
　　“魏文王的遗孤？”
　　“没错。而且那人死前还说他们东躲西藏了许多年……我记得老师曾告诉过我，前魏朝王室有一脉还没有死绝，幸存了下来，只是藏得很深。”
　　至子俞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道：“是了。上面要我带上青台，便是要引蛇出洞，将魏朝余孽一网打尽。”顿了顿，又睁开眼睛，“而方才那人一个活口都未留，这说明，魏朝余孽潜藏的地方已经被粘竿处知道了，所以才不留活口。”
　　说到这里，至子俞忽然停顿，声音轻缓了些许：“那些前朝余孽来夺回他们的公主，必定会派出武功最好的人才对。而你方才说，那三人武功很一般。或许是因为，这么几百年过去，他们早已不复当年势态，渐渐没落了。而此时，他们应该……应该正遭受着一面倒的……屠杀。”
　　页栗握紧了匕首，问道：“阻止？”
　　至子俞扯了一丝苦笑挂在嘴角，摇了摇头，道：“去哪儿阻止？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页栗怔住，良久，轻轻松开手，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没有立场阻止。”
　　“也没有能力阻止。”
　　“小栗，你要记住，富才能达济天下。”
　　页栗转头看向已经躺下闭上眼睛的至子俞，轻声道：“那我们要富起来。”
　　说完，自己便也躺下，重新盖好被子，合上了眼睛。
　　良久之后，空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回答——
　　“会的。”

　　第二日，清晨。
　　至子俞正睡得香甜如蜜，便被外面一声尖叫吵醒了。
　　“啊！！！”
　　“死人啦！！！”
　　睁开朦胧的双眼，伸手摸向旁边，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床单。抬眼看去，只见页栗早已穿戴得整整齐齐，此时站在门口转头对至子俞说道：“你继续睡。”
　　至子俞“唔”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
　　页栗走出门外，只见店小二手中拿着一块抹布，仰坐在地上，面色惊恐，慌张地尖叫着：“啊！！！”一边叫，一边爬，只是奈何浑身乏力，爬了半天也没爬出多远。
　　而楼道上躺着三具皮肤发青发白，眼窝发黑的尸体。
　　页栗抬脚，绕过尸体，又越过小二，径直向楼下走去。小二见有人经过，一伸手想抓住来人的脚，只是一眨眼，人就已经走到身后了。
　　页栗下了楼，方看见楼梯下已围满了人，一个个摇头晃脑地探首向楼上看，却没一个人上去。此时见有人下来，忙上前问道：
　　“小兄弟，怎么了啊？”
　　“上面真的死人啦？”
　　“小兄弟你倒是说话啊。”
　　页栗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掌柜，不急不慢地说道：“两笼包子，一笼馒头，两个蛋，两碗稀饭。”
　　说完，便走到一张空桌边坐下。
　　掌柜愣了一下，周围的人皆愣了一下。一瞬后，人群忽然散开，原来是店小二终于爬下来了。于是一群人围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片刻，页栗端着食盘，平平稳稳地上楼了。
　　大堂顿时安静，原本说个不停的众人突然收声，皆齐齐转头目送着页栗。待页栗身影经过转角不见之后，大堂中又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声。
　　“这人谁啊？太镇定了吧？”
　　“人该不会是他杀的吧？”
　　页栗走上楼，仿若将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当成了空气一般，淡然地绕过，然后开门而入。
　　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来了一列官兵，将尸体拉走了。按理说本该将事发现场周围的人都叫来盘问一遍的，但官兵们来得快走得更快，拉了尸体便不见了踪影。
　　及至午时，店小二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来，双腿抖如筛糠。本是来问二楼的客人有无大碍，以及需不不要用午饭。结果一连敲了七八扇门，里面皆没有人回应。
　　店小二吓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离魂飞魄散只有一步之遥。一边敲着门，一边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了房间里血肉横飞尸体遍地的惨状。直到他快要崩溃得哭出来时，却突然听见旁边一扇门忽然打开了。
　　店小二吓得一个激灵，脑子里又出现了“借尸还魂”、“冤魂索命”等词语，强梗着脖子转头一看，只见一位肤色如雪，眉疏唇淡的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店小二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双腿有些酸软地走向至子俞，问道：“客官,您昨晚没事儿吧？”
　　至子俞笑着摇摇头，道：“没事，昨晚睡得很好。只是我那些其他同伴们，昨晚酒喝得多了，怕是今天下午才会醒，你就不用叫他们了。”
　　店小二闻言顿时神色轻松下来，脑子里那些恐怖的画面终于消失。伸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小二一边艰难地抬着双脚向楼梯走去，一边问道：“那客官中午想吃点儿什么？”
　　还未等至子俞说话，页栗便率先报出了一长串菜名。
　　未时两刻，春季的阳光总是特别温暖和煦，歇着穿过窗口，照进屋子里来，照出空中飞舞的灰尘。
　　至子俞坐在窗边，一边晒着阳关，一边看着书，页栗也坐在一旁削着木头。
　　一阵敲门声却突然响起。页栗上前开门，只见刘学衣衫整齐地站在门外，神色恭敬道：“至大人，吃过早饭了吗？不如一起下去吃吧。”
　　至子俞笑了笑：“吃过了。刘大人自己下去吃吧。”
　　刘学呵呵笑了两声，一边下楼一边还自言自语说着：“提早入夏了吗？怎么早上的天这么亮。”
　　而众人皆起床后，下了楼，才知道现在已是下午，纷纷感到震惊。一边如饿狼吞食般地吃着饭，一边和其他人交流着困惑。
　　待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在大堂里正准备结账走人时，却见店小二手里提着一捆大葱，从外面飞似地跑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叫：“大消息！大消息！”
　　掌柜的立刻骂道：“混账小子！跑这么快作甚！别冲撞了客人！”
　　小二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脑袋。
　　至子俞出声道：“无妨。这位小哥，你刚刚说有大消息，是什么消息？”
　　小二闻言又兴奋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刚在菜市场听卖酱油的刘大娘说的，距咱们这儿三十里地的张家村，昨晚连夜被官府端平了。”
　　大堂里有其他客人感兴趣地问道：“为啥啊？那张家村我知道，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吗，怎么会招惹到官府呢？”
　　店小二一拍手，道：“大消息就在这儿！听说那张家村明面上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小村子，其实村里的人，全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逃犯。他们汇集在一起，干的都是断子绝孙的勾当。听说连那些小孩儿，都是杀过人沾过血的。”
　　闻言，那位客人又问：“这么说，那些小孩和妇女也都被杀了吗？”
　　“可不是吗。据说现场血流成河，尸体遍地都是。”
　　“得了，你快别说了，我怕我晚上做噩梦。”
　　至子俞与页栗对视了一眼，转头轻声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言一个字，页栗将至子俞抱上马车，便将车帘放下，未曾回头。
　　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一行过客离开了小镇，驶上了官道。一阵微风拂过，车帘被掀开一条缝，炽烈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刚好照在至子俞的眼睛上。
　　至子俞连忙闭上眼睛，眼球微痛，眼角溢出一丝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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