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二十二年

　　闻言，下面空中轰然作响，游船上的人纷纷发声问道：
　　“哪位姑娘？”
　　“这次是什么规则？”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待下面游船安静后，方道：“今天这位姑娘，貌美体娇，尤其善舞，舞姿可谓倾国倾城。”
　　空气一凝，之后顿时炸开。
　　“零零？”
　　“零零！”
　　王善文一愣，之后突然双手一拍栏杆，转头恶狠狠地对至子俞孙良衣说道：“今天谁都别跟我抢！”
　　至子俞孙良衣苦笑着对视一眼，无奈道：“好好好，不抢不抢。”
　　接着中年男子又宣读了一番规则，便退下了。
　　规则十分简单，比乐器。每人半炷香时间，谁弹得好谁就获胜。一想到获胜后便可以为零零姑娘的舞蹈伴奏，王善文兴奋得难以自持，催促着小厮：“笛子呢，快！将我的笛子拿来！”
　　一炷香后，比赛便开始了。开始的一瞬后，至子俞便立刻捂上了耳朵。转头四看，见周围船上的人也纷纷捂着耳朵，有性子急地还破口大骂：“谁吹的萧啊，简直魔音绕耳，太难听了！”
　　半炷香后，萧声终于停下，王善文放下手，拍了拍胸脯道：“今晚怕是要做噩梦。”
　　一刻钟后，经过几段魔音几段佳音，终于到了至子俞他们这艘船。孙良衣至子俞齐声鼓励道：“放轻松，善文兄你能行的。”
　　王善文深呼吸了几口，将笛子拿起便吹了起来。半炷香后，船上人纷纷拍手称赞，连周围船上也有人大声喊道：“诶！吹笛子的那位兄弟，吹得不错！我看好你！”话音刚落，又听见同一方向传来另一道声音：“说什么呢王二！尽长他人志气！”
　　至子俞哈哈笑道：“看来今晚善文兄大有希望啊。”孙良衣也附和道：“可别有了美人忘了朋友啊。”
　　王善文不好意思地伸手搔搔头，道：“快别挖苦我了，后面还有人呢，说不定有比我更厉害的呢。”
　　很多年后，王善文还为当时说了这句话而后悔不已，每每想起便自骂“乌鸦嘴”。
　　至子俞孙良衣调笑王善文调笑得正开心时，便听见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琴声。
　　只弹了一个音，便使整片空气皆安静下来。
　　再一个音，便让众人屏息静心。
　　弹琴者十分随意，并不按照寻常的节奏来，而是随心而走，琴音时缓时急，听者的心也时紧时松。时而激荡万分，时而平稳舒缓，时而急躁如马蹄，时而宁和如秋水。最后琴声越来越密，越来越紧凑，难以想象弹琴者有如何之快的手速，当琴声已将人的心揪至最紧时，骤然停歇。
　　一曲终了，良久，四周的游船上渐渐响起掌声，掌声渐渐响亮而猛烈。
　　至子俞深深呼了一口气，将高悬的心缓缓放下。转头一看页栗，仍然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表情，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对牛弹琴。
　　王善文脸色微白，垂头丧气地说道：“今晚怕是难以如愿了。”
　　孙良衣与至子俞对视了一眼，孙良衣开口安慰道：“虽然此人的琴弹得好，但善文兄的笛吹得也不差。”至子俞也点头道：“最终还是要看谁的乐声更得零零姑娘的心意。”
　　王善文苦笑了一声：“此人的乐声比我好，我心服口服，良衣兄子俞兄，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被打倒，大不了还有明年嘛。”说着，又笑了起来，依然是那个阳光肆意的模样。
　　至子俞孙良衣也笑了起来。
　　片刻，方才三楼上的中年男子又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纸张。下方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零零姑娘已将意属的乐声写在了这张纸条上。”中年男子缓缓说道。下方立刻就有人喊道：“快念啊！”
　　男子顿了顿，又缓缓说道：“是第……几号船呢，各位想猜一下吗。”
　　顿时，下面响起一阵骂声。中年男子毫无惧色，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吊众人的胃口，好半天，待下方的喊声越来越大，他才缓缓开口说道：
　　“恭喜第……二十八号船上弹琴的公子！”
　　霎时，一阵唏嘘声响起。过了一瞬，又响起一阵喊声：
　　“谁啊？”
　　“快看看，是谁啊？”
　　只见一只金色的游船缓缓驶出，靠在了楼前的堤岸边，船夫牵出绳子将船系好后，便退在一边。船上的舱门突然打开，一位男子走出舱来。众人脑袋一伸再伸，想看清这位幸运儿的模样。
　　只见幸运的男子身穿白玉锦衣，衣裳上绣着黑枝红梅图案，腰间坠着一个太极玉佩，发系玉冠，玉冠中间镶了一颗红宝石。男子肤白皮嫩，身材清瘦，这样一幅翩翩佳公子的打扮，转脸一看，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婴儿肥的脸型，配着两只湿漉漉的眼睛和喝了酒后粉嫩的脸蛋，形成怪异的反差。
　　王善文至子俞孙良衣三人顿时一愣，互相面面相觑，两瞬后，王善文孙良衣顿时笑出声来，至子俞也跟着笑了起来。
　　王善文哈哈地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李兄。既然是李兄，那我便彻底服气了。”
　　孙良衣也笑道：“怪不得，在京都的公子中，只有李兄有这样的心胸，能弹出这样的曲子啊。”
　　这边说着，那边李信悯将要下船，未理会伸手来搀扶他的小厮，自己便灵活地一蹦，跳下了船头。随即大步大步地走向金楼，一边走还一边转身向后面的众人挥手，得意洋洋地说道：“在下去见美人啦，各位还是回了吧。”
　　言毕，立刻就有人吼道：“小子！莫要猖狂！”
　　李信悯反而更加得意，还特意停下，转头对身后众人做了个鬼脸，随即便姿态狂放地朝金楼门口跑去，边跑还边叫道：“美人，我来啦！”
　　气得众人纷纷叫骂。
　　至子俞三人笑得不能自已，王善文笑得直叫肚子疼，孙良衣连连叹道：“李兄也太过分了。”
　　“李兄乃真性情之人啊。”王善文笑着叹道。只是至子俞却听出感叹中仍有一丝遗憾。
　　见自己无望，众人的热情也褪了下来，纷纷走回船舱继续喝酒作乐。至子俞一行人便也让船夫将船靠岸，离开了山淮楼。
　　又经过那幽长的青石路，至子俞的心情却与来时大不相同。青石路仿佛是连接仙境与人间的通道，来，像是远离人间的悲苦而迎向极乐，走，又像是舍弃幻梦而回归烟火。
　　几人走出西市，在西市口道别，临别前，至子俞出声将孙良衣叫住：“良衣兄。”
　　孙良衣回头，酒后的脸颊依然微红，双眼朦胧。
　　至子俞微笑着，轻声道：“良衣兄心怀苍生，但心怀苍生的人，对苍生一定要做到一视同仁，包括亲人和朋友。什么都不想舍弃的人，也什么都做不到。”
　　孙良衣愕然一愣，片刻，缓缓垂首，对至子俞躬身作了个礼。
　　“子俞兄这番话，良衣一定好好思量。”

　　时间是什么呢。
　　是上天手里操纵凡人的线，又或是独独赐给人间的恩赏凡人羡慕神仙的长生不老，也有神仙羡慕凡人能够生老病死。
　　无数凡人为了不老不死而耗费无数钱财与心力，古有皇帝为求长生而将数百童男童女祭杀，今也有女子为了延缓衰老而生吃婴儿胎盘。为了争夺时间，人们无所不用其极。
　　可却有人说，死亡是所有生物最大的幸运。长生不死才是最可怕的不幸。
　　至子俞揉了揉太阳穴，又扭了扭脖子，透过窗缝看着天上的阳光渐暗，地上影子的面积渐大，方合上手中的《西秦早期思想导论》。
　　光秃秃的树枝上覆盖着积雪，在一天的阳光下已缓缓融化了不少，仍向下滴着水，地上昨夜的雪已被清扫干净，但地面上仍然湿漉漉的。
　　至子俞伸手拿起钳子，翻了一下炭火，又丢了块新炭进去。此时阵阵菜香飘进屋子，至子俞肚子不禁叫了叫，于是嘴巴上也叫道：“小栗，好了没啊，我要饿死啦。”
　　片刻，房门打开，一道人影进来，带着一阵寒风与细雪也一起吹进来，屋中顿时冷了两度，炉中的炭火也反复摇曳了一阵。下一瞬房门便被快速关上了，至子俞搓了搓手，招呼页栗快点将饭菜摆上。
　　吃过晚饭，页栗将碗筷收去厨房清洗，至子俞则继续看着书。待天色终完全黑透，页栗便从房间书柜的顶上取下一根柱状物，给至子俞加了件裘衣，便抬着其去了院子里。
　　至子俞页栗对视一眼，至子俞道：“小栗，你先。”
　　页栗缓缓摇头。
　　至子俞道：“好歹比你大一岁，你要尊敬长辈知道吗。”
　　页栗冷笑了一声。
　　叹了一口气，至子俞道：“行吧，还是要我这个做哥哥的来。”
　　页栗将烟花筒放在院子中间，随即推着至子俞上前。至子俞拿出火折子吹亮，神情紧张，缓缓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火折子靠近引线。
　　“点着了！点着了！”至子俞叫道，页栗立刻拉着轮椅退后。
　　引线渐渐变短，火花渐渐没入筒中，二人皆屏息以待。
　　两瞬后——
　　“嘭！”
　　一束火光飞速升入上空，随即，一朵绚丽灿烂的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中。
　　至子俞页栗抬头仰望着夜空，烟火下，二人的脸随着火光而明明灭灭，眼中也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至子俞忽而转头，对着页栗欢乐地笑道：“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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