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花溪街

　　正如之前回答章姐那样，陶尔的家在东部沿海的一个小城，距离这儿要将近4个小时的高铁车程。因为只打算待2天，陶尔只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就回去了。

　　一路从北往南行驶，下了高铁，又坐了一小时的公交车，终于到了她家小区。

　　比她现在住的地方好一些，老家房子有100平左右，而且现在陶尔和陶楷两姐弟不常回来，陶父陶母两人住绰绰有余。进家门的时候正好赶上吃晚饭，看到她进来，两人愣了下。

　　“瞧我这记性，前天你说了今晚回来，我记成明天上午了。还没吃饭吧，快点洗手吃饭。”刘宝岚连忙去厨房盛饭，留坐在桌边吃饭的陶明宏和陶尔两人。

　　陶尔喊了句爸，陶明宏点点头，淡淡地应了声。

　　“我先去房间放东西。”说着，她就拎着东西进了房间。房间不大，陈列也很简单，却给了陶尔暂时放松的空间，直到外面传来母亲的声音，她才出去。

　　女方婚礼定在第二天的中午，由于和表舅家关系不是很亲近，陶尔一家只需直接去酒店吃中饭就好了。

　　第二天，陶明宏开着车载她们过去。路上，陶母和陶父两人谈论着这桩婚礼，例如男方给了多少聘礼、女生带了多少嫁妆……一桩桩一件件，都打听得明明白白。

　　“现在娶个媳妇开销真大，还好小楷起码还要3-4年才结婚，不然哪有钱置办啊，我昨天听徐姐说咱们上周去看的那楼盘又要涨了，我看还是早点定下来，越拖越贵。”刘宝岚说。

　　“那过两天我们再去看看，差不多就买了吧。”陶明宏道。

　　“我看行。”

　　坐在后排的陶尔上车后就致力于当一枚安静如鸡的美少女，事实证明她成功了，夫妻俩自顾自地讲了一路，没有和她交谈的想法。陶尔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她看着窗外发呆，直到他们提到买房的事才动了动身子，但也仅此而已。

　　到了饭店，不少宾客已经在了。三人按指示寻了个位子坐下。

　　“这是陶尔吧，好多年不见，现在这么漂亮了啊。”一个打扮时髦的阿姨靠了过来，“上一次见你得好几年前了吧，那时候你瘦瘦的小小的，也没现在白，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陶尔很少与亲戚来往，一下子没认出对方，还好刘宝岚立马接过话，“快叫小表舅妈啊，这孩子真是。”

　　陶尔乖乖地喊了人，然后就以上厕所为由走开了。离开前还听到小表舅妈的话：“这孩子还和以前一样呢，太内向了，不过也没办法，毕竟不是亲生的……”

　　大厅里闹哄哄的，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笑意，只有陶尔觉得意兴阑珊。

　　她不是陶明宏的亲生女儿，这要说起来就是一笔陈年烂账。

　　当年，十里八乡一枝花的刘宝岚和青年才俊陶明宏是青梅竹马的一对，20出头两人就结婚了，原以为是夫妻双双把家还的童话故事，没想到婚后的陶明宏得了领导提拔，开始长期出差。那时候虽然普遍条件不好，但刘宝岚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从小长得漂亮，性子被宠得有些骄纵，她受不了丈夫一年到头不在家，便闹起了离婚。

　　陶明宏虽然挽留过，但见妻子一点都没有体谅他的心，自己又急于做出一番事业，纠结了一个星期便同意了。年轻的两人离婚后，各自过起了理想中的生活，陶明宏开始拼事业；刘宝岚则暗暗交了一个体贴的对象。

　　90年代，社会迅速发展，每个人都被裹挟在历史的洪流里。陶明宏终究没有抓住飞黄腾达的机会，停留在普通员工的位置；刘宝岚即使刚为对象生下孩子，也没有挽留住他的心，人家收拾收拾包裹，去了她找不到的远方。三个月后，陶明宏和刘宝岚发现事业和爱情都是空的，人生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双方都对曾经爱人的所作所为释怀了。

　　为了不让这个孩子成为两人复婚的绊脚石，陶尔7岁之前跟着外公外婆住在乡下，后来要上小学才被刘宝岚接了回去，彼时同母异父的弟弟陶楷刚出生，受尽父母疼爱。

　　如果说刘宝岚对她的态度是疼爱中夹杂着对那个负心汉的怨念，陶明宏对她则是封闭过往岁月记忆的礼貌与冷淡。小小的陶尔被外公外婆教育得明明白白，眼前的母亲是爱自己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她的爱是复杂与克制的；眼前的父亲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唯一能证明他们是父女的只有一个姓氏。

　　如果单看陶明宏和刘宝岚的故事，也许可以称得上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但对陶尔来说只能是“明明是四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何其尴尬与无辜。

　　就像这句话所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陶尔成了一个敏感、自卑、克制的陶尔。

　　幼小的她曾经对父母的爱有过渴望、对这样的关系有过怨愤、对受宠的弟弟有过嫉妒……但后来她逐渐明白有些事无法论对错，有些爱无法强求，她没有怪刘宝岚，更没有立场怨陶明宏。她努力地学习、工作，努力地在另一座城市扎根，努力地生活着。

　　从回忆中抽身，陶尔从洗手间回来时，小表舅妈已经走开了，陶明宏在隔壁桌聊天，刘宝岚坐在位置上，陶尔在她身边坐下。

　　也许是因为刚刚小表舅妈说了些什么，刘宝岚思忖半晌，开口道：“那个，刚刚在路上你应该也听到了，我和你爸最近看了很多楼盘，想给你弟买套房，他是男孩子，肯定得有套房，不然以后都娶不到老婆。你也知道，这几年房价越来越高，趁我和你爸还没退休，有能力还房贷，早点定了比较好。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

　　陶尔摇头，“我没意见。”

　　刘宝岚拉过她的手，“你这几年在外工作不容易，赚的钱你自己好好存着，眼睛擦亮点找个好男人，嫁妆我们肯定会置办好，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让你爸掏钱再买一套……”

　　“妈。”陶尔打断她，“不需要，我不需要房子。”

　　不知是说给母亲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她扯了扯嘴角，“我现在工作挺忙的，男朋友以后再说吧。”

　　“诶，也是。这次请假你领导说什么了吗？他不是挺严格的嘛。”刘宝岚难得关心了她几句。

　　说起领导，陶尔一阵恍惚，本来就不好受的心愈加沉入了谷底。

　　***

　　褚卫和陆彬紧赶慢赶，终于把茶室的硬装部分赶了出来，正好趁着这几天高温开门散味。前段时间一个长辈听说褚卫回老家了，热情地邀请他一起聚聚。

　　这个长辈是父亲生前的好朋友，也是当地的一个小领导，褚卫备了些礼物上门拜访，没想到这一趟收获颇丰。

　　回来的时候正值午后，路上车辆少得可怜，远处的天空黑沉沉，看上去要下一场大雨。褚卫开着那辆从朋友那边租借来的二手面包车，慢悠悠地行驶着，想着刚刚听到的消息。

　　百灵镇之所以叫百灵镇，是因为距镇子1公里的地方有一个百灵洲；百灵洲是个公园，据说风吹过的时候，公园里的那片树林会发出清脆动人的声音，就像百灵鸟的叫声。

　　要不怎么说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呢，小时候的褚卫曾特地挑了一个台风天去现场闭目倾听，听到被急急赶来找儿子的褚父褚母拉回去时也没听到任何类似百灵鸟的声音。

　　也许是所有慕名而来的人都和褚卫一样败兴而归吧，后来，百灵洲和花溪街上的寺庙一样，渐渐没落了。

　　近些年，乡村游发展如火如荼，百灵镇所在的俐安市作为接轨国际化大都市南滨的二线城市，也承接了南滨人的一日游、周末游，自然开始大力发展起旅游业。百灵洲历史底蕴不够，但里面那片庞大的林群在俐安市还是比较少见的，再加上它的噱头，足以包装成一个旅游景点。听那位长辈的意思，最快今年底、最慢明年初，百灵洲将开始改造工程，真正将之建设成旅游景区。

　　这不仅意味着百灵洲的崛起。百灵镇作为附近方圆十公里唯一的一个镇，离百灵洲又近，必然会乘着东风发展起来，这样一来，镇上商铺的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褚卫一边思考，一边把窗户打开了。难怪陆彬老要踹这辆车，空调基本就是个摆设。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上，迎着暴风雨前的狂风。

　　突然，他在路边的公交站台上看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曼妙身影，车速不由自主放慢了。

　　陶尔参加完婚礼的当天就想回来，因为没有合适的车票又多待了一天。没想到今天到了安城车站后，急急忙忙坐错了回百灵镇的公交车，好在这条路下车还能换乘。结果等了十几分钟，车还没来，远处的天色却越来越黑了，这附近都是大马路，都没有一个躲雨的地方，陶尔觉得自己这两天倒霉极了。

　　苦闷中，她听到了汽车的声音，一抬头，发现是一辆老旧的银色面包车停在跟前。

　　车里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褚卫露出一口大白牙，朝她爽朗地笑道：“美女，百灵镇去吗？不收钱。”像极了陶尔大学周边招揽乘客的小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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